李思明醒來時,已經是在密山農場簡陋的衛生所里躺了一周了。
這個農場其實是某公安局五處在此設立的勞改農場,主要關押著來自北京的政治犯,關押時間最早的是57年的右派,一部分是59年的右派,以及后來站錯了隊走錯了路線的人,這些人大多數都是高級知識份子,帶著“右派份子”、“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黑幫份子”、“走資派”等帽子。
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是東三省的刑事犯。
沈立原是北京某醫院的外科醫生,因寫大字報時把萬壽無疆寫成“無”壽無疆,被抓個正著,成了反革命,68年就在這里勞動改造,算算已有6個年頭了。由于醫生出身,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充當個醫生,也算專業對口,屬于極少數受管教干部尊敬的人。沈醫生醫術精湛,李思明后來親眼看過他給犯人做過切除闌尾的手術,創口極小,縫合得很完美,遠比后世大醫院號稱“專家門診”醫生強得不止一點。
醫務所里平常也沒有所謂住院的病人,像李思明這樣躺著進來的還沒有過。李思明的病情在沈醫生的照料下逐漸好轉。
“多少年?”沈醫生邊給給李思明搽拭后背,邊問。
“二十五年!”李思明答道。在他內心里,其實還有點慶幸,小命是保住了,1974年是文革中運動最低谷的一年,在黑龍江兵團基層的政治運動,相對而言還是比較“文明”的。
“夠長的!”
“還好。”
“真新鮮,還沒聽說過你這號巴不得多判幾年的人。”沈醫生一愣。
“有什么好奇怪,就像這當兵的身上的疤,沒聽說傷疤是男子漢的勛章這句話嗎?同理,經歷過文革的,得做一次牢呆過幾天牛棚什么的。要不然咱可白運動了一番。”李思明根本不把這二十五年刑期當一回事。
“看來你是大徹大悟了。我還擔心你想不開呢。年紀輕輕的,受這種罪!你多大了,二十還不到吧?”沈醫生笑道,臉上的皺紋堆積如山,才三十幾歲的人啊。
“二十咱還十八不到,還花骨朵呢。國家也不出臺未成年保護法,保護保護祖國的未來!”
“什么,十八還不到?”沈醫生大吃一驚,眼神過透著惋惜,“你身板還不錯,換別人這樣的傷根本挺不過,這下手夠狠的。”
看著沈醫生惋惜的眼神,李思明道:“這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咱要是出去,準是條龍!”
“龍?能活得比狗好一點就不錯了,你還想出去,二十五年,人生有多少個二十五年?”
“凡事向前看,沒準過幾年,咱們還能搭伴出去呢?”李思明安慰道,他忽然覺得弄反了,應該是自己被安慰才對嘛!
“也許吧。對了過幾天等你傷好了,你就要分配道牢房里去,張隊長讓我教你這里的規矩。”
“什么規矩?”
“也沒啥,剃光頭、穿囚服、記編號,出操排隊上工也排隊,早點名晚點名,睡覺頭朝外不準蒙頭睡,還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YesSir!”李思明敬了個美式軍禮,牽動著背病肌肉,痛得冒冷汗。
“噢對了,也不準說外語,不經同意不準訂閱外文雜志!”
“還好,我不是外國人!”李思明恨恨地說。
又過了一周,場長看李思明已經可以活蹦亂跳了,便取消了李思明的“病號待遇”。
摸著自己的光頭,李思明覺得自己真得四大皆空,只不過從一個囚牢走向另一個囚牢罷了,李思明明白未來的政治走勢,并不覺得很凄慘,甚至有點歡天喜地,因為這里很封閉,雖然也要政治學習,但絕對沒有外面那樣如火如荼昏天黑地,今天你整我,明天我整你,這讓沈醫生無比納悶,沒見過這樣的人。
“106,給你們加一個人,不準欺負新來的!”管教干部丟下這么一句話,“咣”的一聲關上了門,留下抱著鋪蓋卷的李思明。
106牢房不大,卻擠滿了十來個人,房間散發出的尿騷味、臭汗味和煙草味,李思明剛進來差點被熏死。犯人都坐在由磚塊和木板搭成的通鋪上,很明顯分成兩拔人:一拔人年紀頗大,都帶著眼鏡,雖然都很狼狽,但頭發整理得還過得去,明顯是政治上犯了“錯誤”的文人,另一拔人很可能刑事犯,因為個個臉上都仿佛寫著“生人勿近”的表情,兩拔人都在打牌,個別人臉上貼滿了紙條,囚犯也得找樂子不是?
“喲嗬,又來了一個,犯啥錯誤了?”有刑事犯問道。
“看你白白嫩嫩的樣子,一定是犯了亂搞男女關系的錯誤?”有人起哄。
“臉蛋看上去還馬馬虎虎,對小姑娘應該沒什么吸引力,不過對如饑似渴的少婦還是有一定殺傷力的。”有人評頭論足,引得別人哈哈大笑。不過那幾個“文人”一句話沒有說,仿佛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了。
“關于我犯錯誤的問題,我們以后有的是時間談,現在我想知道我睡哪?”李思明一臉和藹可親,涵養不錯!
“這里已經滿了,沒你的地方了!”一個刀疤臉說道。他的臉上有一個刀疤,從下巴一直延伸到耳朵旁,觸目驚心,一副兇悍的樣子。李思明自動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刀疤臉”,后來才知道,這“刀疤臉”真的是他的綽號,只不過還沒人敢當面這樣叫他。
“剛才管教對我說這里多一個鋪位的。”李思明臉上仍帶著笑意,在刀疤臉看來,這笑容缊含著不屑的意味。
“我說沒有就沒有,那邊還多一個鋪位。”刀疤臉手指的方向是靠近小便桶的地方,那里散發著濃烈的尿騷味。
“哦,那咱們商量一下,換一下,你去那邊。”李思明笑道。
“媽的,你丫找抽是吧!”刀疤臉火大了,這個新來的雛根本沒把自己當回事。
“嗯,別發火嘛,發火容易傷肝,對身體多不好,即使你不當心身體,也要照顧一下旁人,嚇壞了小朋友,也不太好吧?還有,這里老人家也不少,你說話聲音太大,容易誘發老年人血壓升高,萬一有不測,豈不糟了?”
“他媽的,我抽你小子!”刀疤臉忍不住跳下床,狠狠的一拳打來。眾人深知刀疤臉的底細,這一拳即使打不死景陽崗的老虎,也可以打殘一個蜘蛛精什么的,大家不約而同的閉上了眼,不忍看到李思明這毛頭小伙的悲慘命運。可是等了大半天,一點動靜也沒有,方才睜眼看去,這一看大跌眼鏡,如果大家都戴了眼鏡的話。
那刀疤臉被毛頭小伙一只手抓住后腰,舉在半空中,如只大蛤蟆一樣四肢亂舞。
“我這個造型,像不像董存瑞?”李思明沖著正失神的眾人一眨眼。
“噗!”有人沒喘過氣來,暈倒在地。
結果大家都很清楚了,刀疤臉讓出了最好的位置,不過那個靠近小便桶的位置讓另一個倒霉鬼去“享用”了,全當是總統套間了。
“有沒有開水?”李思明問道,很長時間沒有洗澡,身上怪癢的。
“開水都是定量的,食堂每天只是在中午供應一點。”刀疤臉連忙回答道。從剛才的較量中,刀疤臉已經心服口服了,還好沒有挨打。
“真想洗個澡,很長時間沒洗澡了,渾身不得勁,這里沒有跳蚤吧?”
“跳蚤到沒有,雖然這里什么味都有,就是沒有跳蚤味,這人都瘦得皮包骨,哪還有跳蚤,我尋思,這跳蚤大概也嫌貧愛富!”
“我是想問你哪里可以洗澡?”李思明打斷刀疤臉的嘮叨。
“這要每周才有一次洗熱水澡,要是夏天的話,可以到院中間那口老井邊,自己提水洗。現在嘛,這大冬天的可受不了!”
“平時這牢房可以出去嘛?”
“咱這里不像監獄里管得嚴,只要別想著出大門,這院里還是挺自由的。我跟你說,當年我在長春監獄里頭,那才叫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連出更都規定時間。咱這里就是苦點累點!”刀疤臉回答道。
“你怎么像個唐僧一樣啰嗦!”
“唐僧很啰嗦嗎?我跟你說,《西游記》我聽說書的說過,不過我最最喜歡的還是《三國演義》,特別是桃園三結義那段……”
“你有完沒完啊,少啰嗦,你帶我去井口邊,幫我提水。”李思明打斷他的喋喋不休。這人都長成這樣了,還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副長舌頭。
兩人經過崗哨的同意,來到院子中間的老井邊,刀疤臉問道:“真得要洗?”
“少廢話!”
其實冬天井里的水的溫度,相對于外面零下三十度空氣,可以說高三十多度,最起碼在零上幾度。即使如此,在這大冬天洗冷水澡,仍然需要勇氣。兩人抬了一大桶水到一庫房里,李思明迅速脫下衣服,先用干毛巾不停地將身體皮膚擦得通紅,然后才讓刀疤臉將井水澆在身上,每澆一次,李思明便吶喊一聲,真是痛快啊。
刀疤臉看著李思明觸目驚心的后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刀疤,這都什么人啊?幸虧自己機靈,要不然自己真得倒大霉!
另:不合理性在我看來是大量YY小說共同存在的問題,我這本書也有不少,但如果死抱著這個標準,恐怕起點網大家也沒必要登錄了。關于這段歷史的書籍,喜歡較真的可以到新華書店里看看,那里如汗牛充棟,無論是小說、影視作品還是歷史研究的。
看我書的自然是喜歡YY的,不喜歡的可以看別的,大家都有這樣的自由,是吧?
本書僅是一YY小說,僅此而已,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