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罵李氏糊涂,如今趁著新婚,夫婿還需要事事都求著娘家的時候,好將夫婿的心拿下握著才是正事,外頭那些有什么要緊?
不然等夫婿站穩腳跟了,身邊添上幾個新人了,好端端的便宜外人了,到時候哭去?
好說歹說的,將李氏給勸回轉了。
李氏也不是不聽勸的人,自那以后,也真心跟賀林過日子。
千金萬金一貫高傲的大小姐,突然溫柔軟語起來,白日里談詩論道,賭書消得潑茶香,晚上秉燭夜談,或者下一盤棋,或者彈一首曲,這等風雅之事,賀林哪里抵擋得住。
一時間小夫妻也是你儂我儂,甜蜜恩愛過一段時日。
可時光總是把人拋!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也許是婚后多年無子的緣故,也許是婚后多年,成日相對太過了解到吧,兩人如今也是漸行漸遠,相敬如賓了。
彼此都給對方留著體面,外人看來還是一對恩愛夫妻,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早就有了隔閡了。
李氏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簡直就是個悲劇,可卻怪不得任何人。
她是庶出之女,可她不能怪姨娘為何要生下她。
低嫁給賀林,也不能怪父母為何要給她定下這門親事。
和夫君漸行漸遠,也不能怪賀林,畢竟自己不能生養是事實。
她這一輩子,高開低走,生下來被捧在手心疼愛,也就待字閨中的時候,是她最快活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嫁人后,不論她樂意不樂意,一家主婦,柴米油鹽,日常瑣事,漸漸消磨了她的傲氣。
尤其是不能生育,成了她頭頂多大山,這么些年來一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甚至于都不敢出門見人,出門就似乎能聽到別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她是不下蛋的母雞,是心狠手辣的主母,自己不能生,還不許妾生,這么些年賀林沒兒子,都是她下了黑手。
李氏無力爭辯,也無心爭辯。
她曾經跟賀林提過,自請合離,讓賀林再娶那好生養的妻子入門。
可賀林卻一直不答應,只說沒有孩子,是緣分未到,和她無關。在外也到處分說,說李氏賢惠,并無錯處,而且兩人少年夫妻,情深意重,是斷然不會休妻的。
若真這輩子沒有孩子,那就是他命中無子,他認了!反正家中弟弟有一子,賀家香火不會斷絕。
實在不行,等將來他們要么收養一個孩子,要么讓老家的侄子兼祧兩房,將來生下孩子,過繼到他們名下一個,也就是了。
這番話,那讓賀林的名聲真是好得不得了,人人都夸他有情有義,糟糠之妻不能生育都不下堂。
就是父親和嫡母,還有幾個兄弟姐妹都覺得賀林是個厚道不忘恩的,越發對他看重。
而唯有李氏,卻有口難言,她心中一直有一個猜疑,覺得婚后多年無子,只怕是賀林的問題,不然她給賀林納了那么多好生養的妾,自己也十天半月請一次平安脈,身體一貫都健康的很,就出了早年間生下一個病歪歪大姐兒,再無一人有身孕?
她甚至懷疑賀林不跟自己合離,一時為了博取一個好名聲,二來也是怕再娶了妻子,還是生不出來,只怕就要被人懷疑到他頭上了。
所以賀林一面裝著情深意重為自己謀利,一面又掩飾住了他不能生育的秘密。
可這個猜疑她不敢跟任何說,就是父母都不能講,因為如今父親格外器重賀林,嫡母所出的兩個弟弟,大弟資質平庸,小弟身體一直不好,其余的兄弟都是庶出之子,成親后都被分了出去。
如今李家倒是就賀林這個女婿最出眾,最得用了。
就是嫡母也盼著賀林這個女婿能幫扶自己的兩個兒子一把呢。
李氏也知道賀林這個人愛名聲面子,有野心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
可他沒有人脈,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李家,所以這些年來,不管他們夫妻關系如何,賀林對李家的人,那真是挑不出一個不字來。
如今賀林和李家,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這個平衡點就是李氏。
李氏這些年來,磨得心如槁木,一潭死水,還能這樣平靜的活著,不過念及父母養育之情,不敢先死,怕父母傷心罷了。
她本以為自己就是世上最痛苦,最可憐,最悲慘之人。
如今聽了張春桃這些話,才赫然發現,自己這些所謂的苦難,跟眼前人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不管如何,她都是嬌養長大,沒被人當作牲口使喚,當作丫頭奴婢打罵,生病了都只能干熬過來。
也沒有被為了兄弟,要賣給人做后娘。
婚后也不用給伺候公婆,不用跟妯娌打交道,更不用攤上那糊涂不講理的婆婆,和貪便宜沒夠的大姑子小姑子。
還不用為了供家里男人讀書,起早貪黑的在廚房忙活,拋頭露面擺攤掙錢。
一時間,李氏不知道該怎么心疼眼前這個丫頭,可看著她一臉淡然,似乎覺得一切都不是個事的模樣,又覺得自己壓根不用心疼和同情她。
這丫頭比自己日子難過千倍萬倍,可也憑著一股子勁,能熬出來,走到現在,看張春桃的的臉色,高高興興,沒有任何陰霾和抱怨,反而對前景充滿了憧憬。
李氏忍不住心中觸動,腦海中有什么閃過,不等她抓住,就不見了。
此刻紅葉已經傳話回來,臉上帶著幾分擔憂之色稟告,說是四爺知道來了親戚,想見見,聽說李氏這里要擺飯,又讓前頭給賀林和賀巖擺飯,說太麻煩了。
反正也是一家子親戚,不若就一起吃飯,用屏風隔開也就是了。
李氏聽了倒是沒多想,只問了一句:“四弟jing神可還好?”
紅葉搖搖頭:“四爺還是那樣,大家伙都勸他也不聽——”
李氏嘆了口氣,點點頭:“既然如此,就依著他吧。”
轉過頭來又跟張春桃解釋:“那是我家四弟,你喊四舅舅就是了,他身子不好,脾氣也有些古怪,你到時候多擔待些。”
張春桃琢磨著,這位便宜四舅舅,估計就是李二叔說的他們家公子,就是那位聞著香味,想讓她上船給他兩道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