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廣晁這一年已經四十三歲了,雖說只是在縣糧食局做一個不上不下的中層領導,但在周圍人看來也算是個體面人。在未長生的記憶里,這個大姑父不怎么愛說話,對兩個表哥管的極嚴,但還算是個溫和的人,所以乍見到他怒氣沖沖的踢開門,嘴里還罵罵咧咧的時候,老實說,她是真的很驚訝。
“我說你怎么回事呢?在外頭生氣跑家里撒的什么邪火兒?嚇到我侄女兒、外甥女兒了我跟你沒完。”未姑姑很潑辣的沖著大姑父瞪眼睛。
大姑父這才注意到家里多了兩個小客人,略微怔了下,勉強擠出點笑意:“生子來了呀?旁邊這個是你同學嗎?”
顧瑩然華麗麗的囧在了當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得有些尷尬。未姑姑馬上朝他嗔了下:“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在外面氣昏了頭嗎?這是瑩瑩,青竹家的,過年的時候來過的。”
大姑父忙“哦”了一聲,拍下自己因為聰明而瀕于絕頂邊緣的大腦殼:“我記起來了,瑩瑩是吧?跟生子一塊兒來的嗎?”也不等她回答,就將目光轉向未姑姑,“怎么?國良今天進城了嗎?不是說這段時間鎮政府比較忙嗎怎么有空過來?還帶了兩個娃娃來?”
未姑姑笑笑:“她們可不是國良帶過來的,是鎮教育辦帶過來表演節目的。”語畢側轉頭看向謝廣晁,“外面怎么了?惹得你又是踹門又是粗聲大氣嚷嚷的,到底發生什么事兒了?”
“沒什么,晚上再跟你說吧!”謝廣晁看看邊兒上兩個仰著臉興致勃勃看著他做想聽故事樣兒的小女孩,搖了搖頭,然后一矮身癱在沙發上,很和藹可親的轉向兩個小人兒,“對了,你們要表演什么節目啊?唱歌還是跳舞?”
“唱歌跳舞都有!今天下午兩點左右開始,在平原一高的禮堂里。姑父,你要去看下嗎?順便還可以送送我跟表姐。對了,說了這么久,表姐的裙子還沒處理呢,姑姑你快幫表姐把臟的地方清理下吧,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顧瑩然可能是受剛才謝廣晁沒有認出她這一事實的影響,有些怯怯的不知道接話,未長生索性搶過了話語權,順便把幾乎快被所有人都忽視掉的此行目的給指出來。
她這么一說,顧瑩然也想起來了,立刻仰頭望向未姑姑,目光盈盈寫滿不盡之意。
未姑姑笑了笑,帶點安撫性質的摸了摸她的頭:“這個不用擔心,兩三個小時呢,你待會兒跟表姨進屋換件衣裳,然后就跟長生一塊兒等著吃飯好了,等你們吃完飯再休息會兒,估計呀這衣服就已經干了。我再讓你騎自行車送你們去一高。放心,絕對誤不了的!”
她這么一說,顧瑩然就放下心來了,笑瞇瞇的跟著未姑姑進里屋去換衣服去了。剩下未長生坐在當屋很無聊的跟大姑父玩瞪眼游戲。大約過了兩分鐘,未長生首先耐不住了:“姑父,你剛才一定是跟領導或者同事什么的鬧矛盾了吧?我們幼兒園里班長跟副班長吵架的時候也這樣的,其實沒必要生氣的。”
她記憶沒出錯的話,大姑一家下海經商似乎就在這一年冬天。貌似是因為大姑父跟新調來與他同一個辦公室的人不對付,正好還趕上兩人里有一人會升職的狀況上。前世的結果是大姑父失敗,在對手上臺被排擠了三個月后,因為受不了氣索性辭職下海了。現在看來,約莫就是這檔事兒鬧的了。
謝廣晁被這個裝大人說話的小小人兒給逗樂了:“怎么會這么猜?你們班上的正副班長經常吵架嗎?”
“那可不?一個覺得自己是班長,可牛了!另一個覺得自己干的事兒比班長多,不服氣!可不就老吵嗎?其實嘛,要我說,副班長真的有點笨,大家都嘛知道班長是我們幼兒園園長的兒子,老師們肯定是偏向他的,副班長就是吵翻了天也沒用,還不是得乖乖的收作業、整隊,而且期末小紅花肯定還是班長的比較多。”未長生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沖著大姑父扮純真,語畢繼續很無邪的轉過話鋒,“大姑父,跟你鬧矛盾的不會也是什么園長的兒子吧?要是這樣的話,你還是趕快變聰明別跟他吵了,不然就比我們副班長還笨了!”說到最后還斜了她大姑父好幾眼,一副“不要讓我鄙視你”的樣子!
謝廣晁有些哭笑不得,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忽的怔住了,眼神有些異樣的看向未長生,若有所思。
未長生則仍然擺出一幅自然的姿態,很適時的收口,不再繼續暴露自己的智慧了。必要的點醒是正確的,但吐露太多就幾乎妖言惑眾了。再說大伯父能在四十歲以后投身商海還能做出一番不錯的成績,那智商自然是只有更高,沒有她可以置喙的份兒!但愿這不算點醒的點醒可以助他不用走那段彎路,不錯過后來那讓他們幾乎快煩惱的把頭皮揪掉的店面。
未姑姑恰在這時牽著顧瑩然的手走出來。顧瑩然身上套了一件未姑姑的半截袖當裙子穿,顏色素素的很別致,顧瑩然穿著倒有種別樣的美麗。
“好了,你帶著她們看會兒電視吧,我去把衣服清洗下然后就做飯了。”未姑姑很有女王風范的朝丈夫吩咐著,也不待回話,款款的徑直去忙活自己的去了。大姑父很聽話的打開電視,雖然很和藹的跟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但未長生已明顯看出他的神思似乎已經有些不屬了,大概是真的在考慮她剛才說的話吧!未長生笑笑,掉轉過頭開始欣賞那連廣告都是很純情的“春眠不覺曉,還是藍夢好”的電視節目。真幸福,賣藥的跟購物的還沒有占領各個頻道,雖然電視上的人都一例很聳的穿著大墊肩衣服,女人的臉上還會抹上各種現在看來很雷的胭脂。
大約十二點左右,謝墨涵跟謝硯清一塊兒背著書包淌著一臉汗的回來了,正好未姑姑的午飯也做好了,于是兩人很一致的丟下書包,洗完手,就一副餓死鬼投胎樣的坐在飯桌前要開吃了。
“媽,我舅來了嗎?怎么沒見到人影?”因為兩個表哥是同卵雙胞胎,這會兒又都因為肚子餓沒有擺出招牌的微笑或淡漠表情,未長生于是咬著筷子分不清這個說話的到底是哪個表哥。
“你舅沒來,長生跟瑩瑩是跟著老師一塊兒來表演節目的。”未姑姑拿筷子各幫兩個小姑娘夾了老大一塊雞蛋后才不緊不慢的回答。
“表演節目?表演什么節目?”剛才沒問話的表哥一下子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啊,我知道了。是前段時間學校說的那個什么文藝匯演嗎?哎喲,生子跟瑩瑩真厲害,表哥下午逃學去看你們表演好不好?”邊說邊朝兩個小女孩眨眼睛,一副鬼靈精的淘氣樣。
不用猜了,這個絕對是涵表哥無疑了。未長生于是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好呀,我們正不知道平原一高怎么走,要麻煩姑父送呢,現在表哥愿意跟我們一塊兒去,正好可以讓姑父歇一會兒,真好。”
謝墨涵于是有點吃癟了,想說剛才只是玩笑話又不知道怎么說,張口結舌的,白凈的臉瞬間憋得有點紅。他下午還要上課,若是真要送她們去一高,再繞回來去上課,午休算是完全的泡湯了。更別說現在是初夏,烈陽熏人,這么來回走一趟,實在是夠要命的。
“哼,看你以后還逞能說大話不?”謝硯清哼了聲,對這個早自己十分鐘出生的哥哥很是不給面子。
“那也比你整天板著臉把鼻孔對著天花板強。”謝墨涵朝他吐了吐舌頭,扮了下鬼臉。
這說法倒確實形象,連未姑姑夫妻倆都有些樂不可支。未長生也忍不住湊了個趣兒,咯咯兒的笑著陳述自己的發現:“涵哥哥跟清哥哥長得太像了,所以我都是靠他們的表情分辯的。”
“哦,怎么說?”大姑父很感興趣的接話。
“這個嘛,再簡單不過了。”未長生也不賣關子,“整天樂呵呵的好像別人送了錢給他的呢就是涵哥哥,整天氣哼哼好像別人欠了錢給他的就是清哥哥,姑父你說是不是?”
“噗。”未姑姑一個撐不住,直接噴了出來。其余人也都憋著笑,很樂不可支的樣子。謝硯清更是難得的紅了臉,顯得有些羞窘。末了,才有些氣急敗壞的說了句:“有什么好笑的?”語罷也不理眾人,一筷子夾了好大一塊兒雞蛋大口大口的嚼了起來。
眾人也沒打算一直調侃他,很默契的相視一笑吃起飯來。等到吃過了飯,稍休息了會兒,未姑姑拿著已經曬好的裙子給顧瑩然換好,大姑父就推著自行車要送她們去平原一高了。
這個年代的永安縣在未長生看來真的有種久違的熟悉感,沒有林立的高樓,也沒有擁堵的車輛,以前要四十五分鐘左右才能到的路程,現在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謝廣晁把自行車扎在校門口那間小賣部前面,然后一手拉了一個要帶她們去找老師。誰知,還沒走幾步,就有一個小身影箭一般射了過來。
“長生,長生,你可來了!我在這里都等了快一個鐘頭呢。”霍小天王緊緊握住未長生的手,清俊的小臉蛋被汗水刷的一道兒一道兒的,雖然疲憊,可看著卻有種說不出的神采。
“真傻,你怎么在這里等啊,想烤人干嗎?”未長生白了他一眼。準天王啊準天王,您可是以后要靠這張臉吃飯的啊,要是這吹彈得破的皮膚被曬黑了,我可就罪過罪過了!
“我不是怕你們找不到老師嗎?”霍然見她這德行,微微有些委屈。
未長生也覺得自己做的不太對,皺了皺鼻子剛想跟他道歉,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肩頭好像被什么東西指著一樣,很是不自在。狐疑的轉過頭,竟看見背后三十米處那棵懸鈴木下,沈雋飛正直直的站在那里。因為距離有些遙遠,再加上陽光反射,未長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方才自己那覺得有些異樣的感覺絕對是出自他那即是是現在看過去也不曾回避的那道目光。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呢?又怎么會這樣仿佛自己欠了他什么東西一樣的狠狠盯著自己?未長生瞬間像是回到了前世那些暗戀他的日子一樣,有些忐忑,也有些不知所以,就這么張著嘴巴佇立原地,徹底的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