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淚影,剎那華年,時光就像是張愛玲筆下那朵云軒信箋上的一滴淚珠,陳舊而又模糊。這個世上的人,或傳奇或平凡,都是一樣的步履匆忙,在世道莽蒼中趕著屬于自己的辛苦人生路。
未長生靜靜地蹲在自己的小角落里收拾自己的東西。貝殼、畫片跟奇怪的石頭,硯臺、筆記本還有磨禿的毛筆,都是她這幾年成長的印記。撿拾著這些舊東西,就像再一次親歷自己重生這幾年的日子一樣,有些陌生也有些親切,感覺很是奇怪。
不得不說,未長生是個沒什么出息的孩子。重生這幾年以來,既沒有想法子賺錢讓家族崛起,家人平步青云;也沒有好好的修煉自己,多拜點師傅學點才藝或是抄襲些名著,歌詞兼曲譜,進而成長為一代絕世小天才。而是就這么不溫不火,平平淡淡的過著。像全天下所有普通的小孩子一樣,會因為跳皮筋輸了而悶悶不樂半天,也會因為被爸媽夸獎幾句而開心的合不攏嘴,有時候脾氣上來了也不介意直接跟碎嘴又愛跟她比的未長寧直接上演肉搏戰。
不過她自己倒對這生活很滿意,在愜意享受自己無憂童年生涯的同時,又很無恥的抱牢了大腿,賴上了未來的天王,成為了跟準天王同進同出,形影不離的絕對死黨小青梅。而且友情堅定到前世因為木有美好記憶在混過幼兒園就忙忙的要奶奶把他打包郵回上海的霍然,居然在這個小小的辛良鎮一直扎根到如今,直到這兩天她要轉學去縣里,這位準天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他奶奶商量起下學期末回上海念書的事情。
命運實在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即使輪回了一遍,有些事情你可以改變,有些事情你依然無法改變。譬如未長生改變了前世對小弟漠然冷硬的態度,譬如未長平仍然喜歡四處尋釁跟人頂牛,譬如這一年未爸爸官運突然開始亨通,從辛良鎮的一個小小秘書升職到了縣委縣政府做辦公室副主任。因為這幾天未爸爸就要去縣里就職,所以這搬家就成了當務之急。前世的未長生因為甩手任媽媽幫她整理,于是乎很多童年的記憶被未媽媽當做破爛都給丟掉了,包括未爸爸給她訂的一些《兒童畫報》,這一世,未長生堅決不要此等遺憾在自己身上發生,于是謝絕了媽媽的好意,自己一個人像模像樣的乖乖整理著自己的東西。未媽媽在邊兒上看了會兒,見她弄得還算有條有理,笑了笑,牽著未長寧的手去她大伯家了。
整理著整理著,未長生就翻到了那張刻意被她壓在看不見的角落里的幼兒園時去縣城表演節目領獎時跟沈雋飛和一個盲人姐姐的合照來了。未長生略怔了怔,帶著些恍神的撿起那張照片。照片里自己笑臉盈盈,穿著那身霍奶奶從上海捎回來的藍色格子裙,小辮子朝天高高翹起,宛如盛夏涼風里的一朵清荷,粉粉嫩嫩的,可愛的讓人直撓心窩子。而她身后,沈雋飛冷著一張俊臉,眸沉如冰,若不是高高吊起的嘴巴帶著股孩子氣,真要人生出一股如見上峰般的不寒而栗感覺。
未長生看著他這表情登時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想起那天上臺之前他是問過自己的。“剛在你們老師叫你名字,我沒聽清,你給我再說一遍怎么樣?”正上階梯時,他突然回頭,眼光清白如水,面色在未長生看來,不知怎的卻好像多了點倨傲。
未長生于是突然就有點生氣了,橫了他一眼,一句話不說就別過了頭。現在想來她那時別扭的實在有點過頭,或許是因為心有不甘吧。明明從前世起她就注視了他那么久,他卻一點都不認識她。不但不認識,再見面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他前世的女朋友為什么會被欺負。好笑了,他什么時候付她托管費了還是怎么的,還得照顧葉莞爾不讓她有所損傷嗎?再這么一想,未長生就表情忿忿的撂下了照片。哼,虧他還是男生呢,不過沒回答他而已,犯得著合影時也這么嘟著嘴表示憤怒嗎?前世倒沒看出來他這么小氣!隔了幾年沒見他,也不知道過幾天見到他的時候會是什么樣的情形。未長生略微頓了頓,搖了搖頭,把照片夾在手邊那本大字典里,繼續整理。
“長生,你在家嗎?”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一聲呼喚,未長生扭過頭,正看見余樂樂從正門那里探出半張臉,有些怯生生的往里面看。
“樂樂,你怎么來了?快進來。”未長生慌忙站起來,拉了她的手往沙發那里引,“今天不是還上課嗎?這可還沒到下學時間呢,你怎么跑過來啦?又跟同桌吵架了嗎?”
這一世因為未長生想盡辦法擺脫了留級陪著未長樂一起重讀幼兒園的命運,得以跟余樂樂繼續保持友情。前世未長生是在小學二年級轉的學,這一世自然很成功的變成了小學三年級。未長生隨著她們幼兒園的大部分同學一樣,進到了栗一鶴念的鎮北小學讀書。只不過由于分班,她們沒有在一個班讀書。而跟余樂樂同桌的也是個個性很強,喜歡頂真的小女孩,跟余樂樂好起來的時候,真是難分彼此。可是吵起來的時候,也是不死不休的,鬧的十分厲害。所以乍見余樂樂在應該上課的時間跑出來,未長生直覺就往這上面想。
“不是。”余樂樂有些悶悶地搖頭,情緒不怎么高的樣子。
“那是怎么了?”未長生很好奇,余樂樂一直是個歡實的不知道什么事憂愁的姑娘,啥時候做出這么扭扭捏捏,不開心的模樣了?
“你還問!”余樂樂瞪了她一眼,“顧瑩然跟我說你要轉學,以后不再這里上學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說聲?”
未長生笑了:“這不是還沒走的嘛?我原是打算等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以后,去你家里跟你說的。”說到這里有些埋怨的看向她,“你就是因為這個連課也不上了就跑出來了嗎?當心你媽知道了罵你。”
“才不會呢。”余樂樂皺皺鼻子,“我跟曉娟商量好了,她幫我掩護呢,我媽才不會知道。”說道這里,把手伸向兜里掏出兩版貼畫,“這是我專門跑咱們幼兒園學校門口買的貼畫,送給你做紀念吧。”邊說邊獻寶的把貼畫遞給她,“你看,這圖案可好看了,我跟曉娟挑了半個多鐘頭才挑出來的,你到新學校了把這些粘在本子上,她們一定會很羨慕的。”曉娟姓陳,正是余樂樂那個跟她一樣性子火爆的同桌。
未長生瞬間感到眼眶有點潮濕。兒時的友誼向來是最純最美好的一種存在,只是她從來沒有想到,當重生以后再親歷這種美好的時候,那喜悅幸福跟滿足感居然如此巨大,巨大到讓她這么個重生回來的人都忍不住想哭泣。
未長生揉了揉眼,趕走眼底的酸澀,勉強微笑著把貼畫拿了,然后讓余樂樂坐著等她一會兒,回屋里把那個幼兒園時代很惹余樂樂喜歡的布娃娃拿出來遞到她手上:“我記得幼兒園時候,你跟我討過好幾次這個娃娃玩的,那時候我要送你你總是推辭,說什么太貴重了。現在都過了這么多年,都舊了,也不值錢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了。可是,還是送給你當個念想吧,啥時候想我了,就看一看這個娃娃。我等過年了或者暑假放假了,就回來看你。”
余樂樂本來又想推辭說不要,可是聽未長生這么一說,心里突然一陣難過,把布娃娃抱在懷里,“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嗚嗚,你別走了,你走了以后我再跟曉娟吵架就沒人幫我了,也抄不到會全對的作業了。”
未長生見她哭了,本來也已經撐不住要哭了,可是聽她這么說心頭的酸澀居然奇跡般的散去了不少。略沉吟了一下,給她擦了擦淚,帶些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背:“別哭了,你以后別老鉆牛角尖了,跟曉娟在一起的時候多忍讓一下,就不會老吵架了。”
余樂樂盯著她看了半天,才委委屈屈的點了點頭。未長生正待說話,忽見門外似乎有人影一晃,走出去一看,賀之衍正站在門外兩手插在褲兜里略顯些無聊的在她家門外兜圈子。未長生沉思了一下,走上前去:“你在這里干嘛?怎么不進屋去?”
賀之衍看見她出來,也不知道是喜是惱,咬了下嘴唇,眼睛有點躲閃的朝她身后看了看:“怎么沒見長寧出來?”
“長寧跟著我媽去我大伯家了,你要是找他有事的話,晚上吃飯的時候再來吧。”自從那次賀之衍把她堵在樹林里說了一番話以后,倒是再也不欺負她了。不但不欺負她,還奇跡般的跟未長寧這個才兩歲半的娃娃打得火熱,又是一起拍畫片,逮蛐蛐兒神馬的,儼然成了一對忘年交。未長生雖然隱隱約約知道是因為什么,但是既然賀之衍不戳破,她樂的扮做什么懂不知道的樣子,混混沌沌的跟他相處。
“不用了,我給你也是一樣。”賀之衍說著從褲子口袋里掏出兩個銅質的項鏈來,“這是去年我跟我媽去旅游的時候在一家很靈的寺廟里買的東西,聽說你們要搬家了,送給你們做紀念吧。賣這個的人說了,男帶觀音女帶佛,別弄錯了。”說罷,也不等她回答,把項鏈往她手里一塞就要扭身離去。
未長生有些怔怔的看著手里的東西,正待轉身,突然看到賀之衍又走回到她身前,目光爍爍的看著她:“我會去城里找你們的,你等著,我一定會去找你的。”說罷,再不回頭,徑直走了。
未長生看著他的背影,神思頓時恍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