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遠的老家也在鄉下,地處冀魯豫交界地帶,每到春天的時候,房前屋后悄悄盛開的都是漫山遍野紫紅色的酸棗花,酸棗花好看,也能摻和到麥面里做成窩窩。幾十年前那里曾經是鄂豫皖蘇區根據地,當年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苦哇。
林澤遠的父親跟村里別的人不同,寧肯餓著肚子也把林澤遠往學校里送。后來上了初中,林澤遠經常背一布袋紅薯干去十幾里外的學校,那是他一周的干糧,往往吃到一半就長了綠毛。他咬牙硬撐著,成績也出奇的好。考上大學的時候村里的支書連著在村頭放了三天鞭炮,還演了兩場電影,村里熱鬧得跟過節似的。
這么多年,官居高位,林澤遠習慣了每周也去理發,并且再熱的季節也穿西裝打領帶每天換襯衫,但是,骨子里的秉性卻根深蒂固,始終不肯脫胎換骨。林澤遠小名兒叫林石頭,林澤遠是后來改的名字,雖然把名字改了,但是他的本色一輩子沒有改變。
文山會海的過來了,他講話卻從來不嗯嗯啊啊,洗澡不說桑拿非要說成泡泡身子,就連對人的稱呼上也頑固地沿用了鄉下人的習慣,叫林穎兒不叫女兒,非叫她丫頭。
每天臨出門的時候,司機和秘書在門外邊等著,他總是吆喝林穎兒:“丫頭,記著給我提兜里塞兩包手紙。”女兒就笑他:“爸,你那不叫提兜,你那叫公文包,手紙也別叫手紙,那叫面巾。提醒你多少次了,你就是改不了!”
林澤遠就把眼一瞪:“怎么,我不改誰還能因為這個撤我的職?或者我一改就把我調到國務院了?”女兒林穎兒就用白眼珠翻他,林澤遠這才笑瞇瞇的夾著包走出家門。
因為他這一個夾包的動作,妻子不厭其煩地糾正他無數次了:要拿在手上,千萬別往腋窩里夾。他死活不改,氣得妻子有一次口無遮攔的說他:“你這包往手上一拿,就是當官的;往腋窩里一夾,那十足就是一個收電費的!”
林澤遠被妻子形象的比喻逗樂了,認真的說:“好,你這個同志觀察細致,點評到位,堪稱經典哪!”好在,每次他上班,都有司機和秘書來接,一出家門,包就被秘書接過去了,妻子這才罷休,任由他去了。
只是,林澤遠有一個習慣沒有改。碰上跟高層領導在一起的私下場合,他從來都不忌諱自己老家在農村,直言不諱地說幾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鄉下娃,跟著父母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連肚子都混不飽的苦生活。艱苦的生活造就了他,當然,也離不開組織的培養,這是后話,事情明擺著。
林澤遠這么說的時候,眼里淚花閃閃,嘴上卻若無其事地笑著,一點也不做作,反倒讓領導心里開始不平靜了,要么緊緊的和他握手,要么重重的拍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小林不錯,好好干,組織上可是非常看好你的!”
就這么幾十年過去了,林澤遠在仕途上一路平步青云,幾乎沒有碰到過什么坎坷,當然,這和他本人的努力也是分不開的。
今天,他本來是囑咐女兒什么客人也不見的,沒想到來了這么一個角色。王子君口里的西河子鄉一下子勾起了他對鄉下生活的回憶,這幾年,來自基層的報告多了去了,有一點是避免不了的:報喜不報憂。他理解下邊的這些官員,政績出官,官出政績,從上到下,不敢說實話,就算說了實話,那也是揀成績說給他。
王子君的匯報真實、到位、過癮、解饞,讓他聽得興趣盎然,他覺得自己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過這么原汁原味的匯報了。
對于林澤遠的每一個問題,王子君都用心回答。因為他在前世對于國家的大政方針系統的研究過,因此,說起話來,底氣十足,再加上前世之中對這位林書記風格的了解,王子君所說的話,總是能引起林澤遠的強烈共鳴。
和林澤遠被激起的談興相比,王子君也是談興正濃。跟林澤遠這次面對面的談話,讓他覺得新鮮,學到了不少東西,受益匪淺。
密集的語言交流,總是讓人感覺不到時間這個概念,當穎兒第N次進客廳里看的時候,倆人還談興正濃,聊得正歡。
“兩位大書記,快到吃飯的時候了!”饑腸轆轆的林穎兒終于抗不住了,對爸爸抗議道。
王子君一看墻上的掛鐘,居然已經過了十一點了。
“子君哪,中午別走了,嘗嘗我做的林氏醬香魚吧,嘿嘿,我可告訴你,我做魚可是一絕,我這個饞貓丫頭為了吃我做的魚,跟我鬧了好幾周了!”林澤南得意的說道。
能在省委書記家吃頓家常便飯,而且還是他主動邀請自己留下來的,不知道有多少官場中人求之不得。王子君知道此時若是謙讓,未免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當下把心一橫道:“唉呀,那我就跟穎兒一樣,可以大飽口福了!”
“這就對了嘛!保證你不吃不知道,一吃就對我這個林氏醬香魚忘不掉哇!”林澤南一見王子君大大方方地留下了,越發高興,興沖沖地去做魚了。
客廳里,只剩下了王子君和林穎兒。此時,林穎兒正瞪著好奇的眼睛,不斷地朝著王子君打量。
“你可真行啊,居然跟我爸聊了這么長時間,在家里,從來沒有誰能跟我爸說話超過一個小時,當然,除了我之外!”
王子君淡淡一笑,他雖然重生一世,但是說起來終歸還是不太擅長跟女孩子打交道,聽到穎兒的夸獎,也只能靜靜地喝水應付過去了。
“我老爸做的醬香魚可好吃了,為了這一頓,我足足求了他仨星期了。趕得早不如趕得巧,讓你蹭一頓飽飽口福吧,不過,也不能這么便宜你了,要不,你陪我下幾盤象棋如何?”
下象棋?這下子可是說到王子君的強項了。林穎兒一見王子君點了頭,一溜小跑著從樓上拿出來一副木質象棋來。
看林穎兒摩拳擦掌的模樣,王子君心想,這丫頭可能水平不低,當下也不敢小覷視,專心致志的下起棋來。
王子君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教會了他下象棋,慢慢的,他有些喜歡了。爺倆都是那種愛靜不愛動的人,經常躲在父親的書房里殺得不亦樂乎,水平當然不差。
開始的時候,王子君還想著是不是讓著這個林穎兒,一盤下去,就全然忘記了。幾盤絕招走下去,林穎兒就陷入了山窮水盡之中。
“丫頭啊,放這就行了!”
王子君扭頭往背后一看,就見腰間系著一花布圍裙的林澤遠正站在自己身后,左手掂著鍋鏟,右手拿著一顆大蒜,那滑稽的模樣,哪里還是官居高位的省委書記?整個就是一刷鍋擦灶的鄉下大媽!
林穎兒一看爸爸來了,當下求助道:“爸爸,他欺負我,我不跟他下了!我要你陪我下嘛!”
林澤遠當下樂滋滋的欣然同意,把圍裙解下來丟給王子君,自己把他替換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