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即便是過去十幾年,楚南依舊記得清楚。
那是在城東一座偏僻的小山上,兩個稚嫩的少年鬼鬼祟祟的躲在一棵大樹后面,其中一人滿臉緊張的看著遠處,又苦著臉道:“五哥,你說我們是不是藏的太隱蔽了,大殿下和三哥怎么還不來找我們?”
另一個少年滿不在乎的哼著怪異的曲子,哼道:“誰知道呢?說不定現在他們已經回到家,正喝著祛暑的涼茶嘲笑兩個笨蛋呢。”
另一個少年明顯有些害怕,帶著哭腔道:“五哥,難道我們倆是笨蛋么?我們快些回去吧,我怕。”
顯然,這兩人就是少年時的李臻和楚南,一個母親家族被父親滅門的落拓皇子,一個是從小沒見過母親的不得寵的可憐娃,或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兩個少年一見面就很容易的熟絡起來,然后自然而然的結成朋友。
少年的楚南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李臻,罵道:“白癡一個,人家本來就不愿我們跟來,你偏偏死纏爛打的要跟著,現在人家把你甩了不是很正常么?還有,小九,你爭點氣好不,成天哭哭啼啼像個什么樣子,丟不丟人,再哭一聲試試,信不信我抽你。”
李臻撇撇嘴,終于不敢繼續哭,顫聲道:“五哥,我們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楚南齜牙咧嘴的看著苦哭鬧的李臻,恨恨的走出草叢,不理會李臻的的喊叫,大步朝楚府方向走去。
果然如預料的一般,早晨結伴出來春游的人都走得干干凈凈。楚南聳聳肩,哼著歌兒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鏡頭一轉,卻又來到了一處陰氣森森的破敗院落。正房之中雜物堆積,灰塵滿地,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人兇狠的盯著面前倆個少年,正是可憐的楚南和李臻二人。中年人抓起李臻的衣領,陰沉的問道:“小娃娃,告訴我,當初沈家謀反時私藏的秘寶到底藏在哪里?你母親臨死前到底對你說了什么?”
李臻年紀尚幼,哪里見過這等陣仗,早嚇的渾身顫抖,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
中年人想要得到沈家留下的金銀都要瘋了,眼前的小娃娃可能是這世上最后一個知情者,殺又殺不得,放走又不甘心,卻又問不出什么,當下憤恨的發狂,手中的長劍不停揮舞,發泄心中的煩躁不安。
李臻恐懼的看著中年人,生怕下一刻會揮劍殺了自己。正在這時,在另一邊沉默不語的楚南突然不顧一切的沖向門口,那中年人冷哼一聲,輕易地抓住楚南衣領,就要隨手扔回李臻身邊。突然,楚南手中露出一道寒光,奮力朝中年人咽喉劃去。
中年人大怒,罵聲不識時務的小畜生,內勁一抖就將楚南甩了出去,同時奮力后仰,終于躲過了楚南陰險的一刀。
楚南出刀時機把握的極好,那中年人雖然武功高強,卻依舊被楚南在胸口劃了一刀,傷口不深,但是鮮血淋漓看著很是凄慘。
楚南嘭的一聲撞在墻上,口中吐出鮮血,眼神冰冷無比,凝視著正在后怕的中年人。
中年人摸摸胸口的傷口,嘆道:“終日打雁今日卻被雀兒啄傷了眼。你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心機魄力,著實難得,但現在卻留不得你了。到了陰曹地府切記得,殺你的是燕南林仇。”
楚南慢慢站起身來,冷笑道:“到底誰下地獄還不一定呢。”
林仇心下一驚,就要撲過去一劍了斷了楚南,突然一陣眩暈,險些一頭栽倒在地,心頭大寒道:“刀上有毒!”
楚南冷哼一聲,靜靜的等著毒發作,待林仇昏倒在地,撿起長劍一劍刺穿了林仇心臟。長劍拔出,鮮血濺了楚南滿臉。楚南從尸體上摸出一本小冊子,扔給身后嚇呆了的李臻,淡淡道:“這是屬于你的東西,好好練,將來也是自保的本錢。”
李臻渾身顫抖的撿起,忍住血腥味,借著月光翻看,只見書頁上寫著烈焰槍決下面還有個很熟悉的簽名鎮北將軍沈石。
當夜,九皇子李臻的舅舅、領軍叛變的大將沈石的舊府大火。
城中綠柳巷的楚府張燈結彩,很是喜慶。在一場聲勢浩大的叛亂中,皇家禁衛中的天機營重創叛軍,死守城頭七日,終于等來勤王之師,內外夾擊,將叛軍徹底擊潰。天際天機營指揮使楚原被封襄城伯,總領京城城防。
楚府后院,楚南拿著一本書愣愣出神,年長二歲的楚安正皺著眉頭和私學先生下棋。不遠處,幾個少年正舞刀弄棒。楚府長子楚狂一柄長刀舞得水潑不進,與他對戰的正是不及弱冠就突破六品境界的大皇子李凌。而院子的角落里,被寄養在楚府的李臻正默默地拿著一柄木槍刺著木樁,虎口之上不斷有血珠滴落。
突然,正在出神的楚南被一陣歡呼聲驚醒,原來是大皇子李凌用一記精妙的招數擊落了楚狂的兵器。
楚狂毫不氣餒,信心十足道:“現在不如你,三年之內必然會打敗你。”
李凌淡笑不語,只是看著楚狂一人在那癡癡的琢磨劍招。
李凌身邊,一個紫衣小女孩正歡呼雀躍,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李凌,口中不停道:“凌哥哥果然厲害,又打敗了楚狂哥哥,想來將來能成為大宗師呢。”
李凌聽見女孩的話哈哈大笑,接過女孩一直捧在手中的茶盞,一飲而盡,調笑道:“好啊,將來我若是成了宗師一定會娶你過門。”
此話一說完,女孩羞澀的咬著嘴唇站在一邊,那個正在下棋的少年瞬間沒了風度,隨手抓了一把棋子扔在棋盤上,蠻橫的要求重下,拿著木槍刺擊的少年虎口的血越流越多,只有坐在一邊的楚南在沒心沒肺的大笑。
那個女孩,叫楊梅。
日子一天天過去,當年的稚嫩的孩童也慢慢長大,于是當初可愛的小女孩楊梅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美女,于是當初習武天才李凌和楚狂都慢慢的軍隊嶄露頭角,于是當初喜歡哭哭啼啼跟著楚南身后的李臻成了溫文爾雅、正直勇敢、再也不會稱呼楚南五哥的九皇子,于是當初脾氣暴躁的楚安成了戶部要員,于是當初陪著楚安下棋的老夫子成了當朝一品學士,所有人都變了,只有楚南沒變,依舊是不溫不火,對什么都滿不在乎。5
終于有一天,在楚南離家三年后的第一個生日時,在寒酸簡單的家宴上,來了一位貴客。平南伯楊烈來了。
楊烈很老了,因為他是開國元勛當中碩果僅存的一個,哪怕他當年的功勛比楚南的祖父差的許多,他依舊有這巨大的影響力,甚至私下里,尊貴的皇帝陛下也得行子侄禮。
桀驁的楚原老老實實的端茶倒水,尋常如老農般的楊烈安安穩穩的坐在那里,絲毫看不出是當年一怒之下下令屠城三日的超級牛人。其實若不是當年的屠城三日,憑資歷、戰功,早就封侯甚至做國公了。
一如楚南預料,楊烈先是簡單的回顧了自己鐵血生涯,著重強調了自己和楚家已故的老太爺深厚的革命友誼,并驚訝的發現楊家、楚家有著極其深遠的淵源,雖然楚家的根基在江南,楊家的宗祠則在西北大漠。正當被人稱為深謀遠慮、有勇有謀的楚尚書絞盡腦汁思考楊家老爺子的模糊含蓄的意思時,楊家老太爺話頭一轉,竟是開始展望去楚楊倆家,美好的未來。
作為楊家的老不死,絕對的一把手,楊烈表示既然楚楊倆家有這幾十年的睦鄰友好關系,可考的淵源更是長達數百年,沒理由不讓這種平等互利的關系繼續保持下去,因此,楊烈謹代表楊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建議倆家從現在開始培養下一代的革命友誼,團結在在李亨同志周圍,堅決擁護并支持李家的統治,在為帝國的奉獻中共同進步共同成長。
然后作為此次會談的東道主,楚原代表楚家上上下下N人歡迎楊烈老前輩的參觀指導,并高度贊揚了楊烈對楚楊倆家的評價,表示楚楊均是帝國發展過程中的中堅力量,團結互助才是生存之道。但是楚族長也對楚楊倆家過于親近可能會引起李亨同志的小小不高興表達了憂慮。
楊烈對楚族長的憂患意識表示贊賞,表示當今世界強權政治和霸權主義是維護世界和平發展的主要力量,我們也堅決反對任何可能妨礙到這兩種力量的行為和組織的發生。同時楊族長暗示來此之前已經取得了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李亨同志的認同,任何對此次會談不利的言論都會被認為是對皇權的挑釁。
經過一番試探,楚原終于確認楊家老不死的次來不會引發什么大麻煩,小心問道:“不知楊伯伯認為如何才能加強小輩兒們的額,革命友誼?”
楊烈眼也不眨,淡淡道:“聯姻!”
楚原一愣,旁邊的楚夫人早已是笑容滿面,乖巧道:“伯父,不知您家的哪位小姐要出閣?“
楊烈咧咧嘴,露出一口爛牙,道:“自然是我的長孫女梅兒。”
楚原低頭不語,楚夫人的笑容也凝固在臉上,京城無人不知大皇子與楊家長女是一對,就差沒拜堂成婚了。而現在大皇子在軍中如日中天,最是得寵,若是因此惹怒了他,雖說楚家不會怕什么,但總歸是個大麻煩,甚至楚狂在軍中的升遷也會受影響。
無論是誰,去和一個得陛下恩寵、受軍卒愛戴、被軍方大佬看好的皇子爭女人都是壽星老吃砒霜,嫌命長啊。
但是楊烈親自來、更是暗中帶來了陛下的意思,楚家即使不愿意也不敢貿然拒絕。楚夫人看了看沉默不語的丈夫,強笑道:“不知伯父認為楚家哪個晚輩能配上梅兒?”
楊烈口中不停,愜意的喝著楚家珍藏的好酒,頭也不抬,用手指道:“他。”
一瞬間,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角落里大吃大喝的楚南身上,楚南莫名其妙,抬起頭看著眾人或疑惑、或釋然、或羨慕或驚奇的表情,猛然發現楊烈粗短又長滿老繭的手指竟然是指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