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貞失魂落魄地走出鏤月開云,木橋的對面,安茜和唐五福焦急地等著,看到杏貞慢慢地走出來,上前連忙圍住杏貞,抱云忍不住就哭了出來,“娘娘,您可要保重啊,到哪兒您都是皇后娘娘,就算皇上不聽您的,您也不能傷心,損了身子啊。”
“是啊,”唐五福也點頭說道,“您還有大阿哥呢!”
“皇額娘,”小小怯怯的聲音在杏貞耳畔響起,杏貞回過神,低頭看著拉住自己袖子的大阿哥,載淳顯然是被安茜等人從睡夢里吵醒帶到鏤月開云的,揉著眼睛怯弱地看著杏貞,杏貞摸了摸載淳的頭,袖子里的錦盒滾燙,似乎要在杏貞的手臂上烙出一個疤痕,杏貞對著關切看著自己的眾人點點頭,“無礙的,皇上沒生氣,只不過是和著本宮多說了幾句話,大家別擔心,本宮無事,早點歇息吧。”吩咐蒔花,“把大阿哥帶下去睡覺,不許再吵著他了,我們回碧桐書院,皇上那里不必去了,我們,”杏貞的眉毛樹了起來,“接下來還有大陣仗要見識呢!”
皇帝夢游般地走回到九州清晏,便已經再也支撐不住,靠在楊慶喜的肩膀上喘氣不已,楊慶喜正欲叫人,皇帝擺擺手,“就在這外頭休息一會罷了,若是叫了太醫,明個又不知道傳些什么東西了,”楊慶喜把皇帝慢慢放在九州清晏殿外頭的臨時欄桿上,節近十月。后湖里頭的荷花已經殘了,秋風吹地枯葉沙沙作響,楊慶喜有些擔心皇帝的身子,悄聲說道:“萬歲爺,外頭起風了,奴才扶您進去休息吧。”
“慶喜,你說朕該不該給皇后那個東西?”皇帝看著后湖之中月亮倒影,黯然出神。
“奴才哪里懂這個,”慶喜賠笑,這時候就顯示出杏貞平時的為人來。楊慶喜又說道。“皇后主子和萬歲爺當然是一心的,皇上想做的事兒,交給皇后娘娘做也是一樣兒的,皇上且看著大阿哥呢!”
咸豐點點頭。“眼下看來是沒錯的。可須知日久見人心啊。罷了......”皇帝搖搖頭,站了起來,扶著楊慶喜。“進去歇息吧,這園子,估摸著要有些日子見不著了。”
杏貞哆嗦著回了碧桐書院,衣服的下擺和袖子上沾滿了露水,半個身子都被汗水浸透,安茜連忙吩咐人準備沐浴,太監宮女慌亂地跑進跑出,杏貞斷喝一聲,“都別慌!慌什么!安茜,”杏貞拉住安茜的手,“你把那個東西拿到內務府去!就說是本宮要大量的成貨,別給本宮推諉時間!”杏貞繼續安排,“五福,曉諭六宮嬪妃,皇上秋狝熱河,六宮上下一體跟隨,現在就叫小太監們一個個去宣旨,叫人收拾好東西,隨時準備出發。”
杏貞倚在碧桐書院的門口,看著一盞盞的宮燈魚貫而出,像螢火蟲一樣飛到了圓明園的各個角落,“娘娘,”安茜問道,“怎么要連夜下旨叫他們收拾?六宮都驚動了可是不好啊。”
“原先就怕皇上走,如今我巴不得他們早些走,”杏貞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杏貞拉住安茜,“安茜,你會幫我的是不是?”
“這是自然,我愿意為了娘娘肝腦涂地!”邊上的唐五福也連連點頭,“不用肝腦涂地,”杏貞的眼中閃著光芒,“只是那么一下,就好了。”
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走過雕欄畫棟,越過一個紫羅蘭藤垂著的圓拱門,一個青衣小帽管家模樣的敲了敲一間還點著燈的廂房,“什么事?”里頭傳來了一個中年男子不耐煩的聲音,在外頭敲門的管家弓著腰回稟:“老爺,園子里頭傳出消息,說是皇后連夜下懿旨叫嬪妃們收拾東西了。”
門咿呀一聲打開,露出半個臉的是正是高心夔,里頭坐著的是肅順,肅順帶著一副眼鏡,透過眼睛看著自己管家,肅順挑眉,微微訝異,“是皇后的意思?”
“是皇后的意思,所以整個園子都驚動了,這會子怕是沒人睡的著呢。”
高心夔驚喜地回過頭望著肅順,肅順得意的揮手,“下去,有事再來報。”等高心夔關上門,肅順放下了手里的冊子,“看來皇后沒說服皇上,高先生,你怎么看?”
“皇后連夜下懿旨,若不是賭氣,那便是和皇上起了爭執,怎么樣都對東翁有利的很,東翁到了熱河,掣肘少了,就是大展拳腳的時候了。”
“可惜啊,伯足先生你要去吳縣了,”肅順搖頭惋惜,“若非你誤押十三元,眼下若是留在翰林院,必然能助老夫一臂之力,你我攜手,怕個鳥毛洋人發逆!”咸豐九年,心夔應會試,肅順任收卷大臣,一心想把狀元帽子給高心夔戴上。又怕有才華超過心夔的,便想了個辦法,限定下午四時必須交卷,不料還不到四時便有一人交了上來。肅順氣得一把塞在朝靴筒內,直到回家脫靴才發現,不覺嚇了一跳,急忙派快騎將試卷送到閱卷大臣處,閱卷大臣以為這個卷子肯定是頭等重要的,乃作為第一名呈給皇上。高心夔也在前十名之列,及到殿試,肅順還是暗中為心夔爭狀元。然而,鬼使神差,心夔在作命題律詩的時候,詩題限押“文”韻,而誤入“元”韻,遂不與三甲之列。狀元銜就這樣與他擦肩而過。次年會試,肅順再次輕身犯險為高心夔“助拳”。這年恩科會試,心夔入了二甲,參加殿試。肅順神通廣大,考前一日探聽到詩題為“紗窗宿斗牛得門字”,出處為唐人孫逖的《夜宿云門寺》。立即把心夔叫來,囑咐他連夜趕做。第二日入場,果然是這個題目,場中三百多人,幾乎沒有知道此題出處的。心夔大喜,自命不作第二人想。匆匆寫就,出來就找肅順報喜。肅順接過詩稿一看,頓足捶胸,大叫“完蛋!完蛋!”原來,高心夔記錯了韻部,押韻的八個字除了“門”字外,都押到了“十一真”韻,而“門”字在韻部卻屬于“十三元”。考試出韻,內容再好也要被淘汰,榜下,心夔又列四等。同時落選的王闿運幸災樂禍,送他一幅對仗工整的對聯:“平生雙四等,該死十三元”。肅尚書辦事再精密,也禁不住心夔如此疏忽,除了相對苦笑,就只能慨嘆命定不是富貴之人了。
“東翁不必惋惜,”高心夔灑脫一笑,“學生總要去地方歷練歷練,熟悉政務,才好為東翁為國效力,況且壬父、皋臣等人效力東翁幕下,人才濟濟也,學生得了差事,日后也能名正言順地幫著東翁了。”
“也只好如此了,”肅順按下這話頭,“伯足瞧瞧,去熱河的人還要配著那些?留守的人也要好好想想。”
“正是,”高心夔別有用意的微笑,“那些素來德高望重的王公大臣,還是留在京中的好,舟車勞頓,東翁自然要體諒為上。”
肅順點點頭,“是極,老六、桂良這些人,還是老老實實留在京中辦理撫局為好,無論在那里,安心當差就是為國分憂嘛。”肅順圓滑地打著官腔,和高心夔會心一笑,高心夔也點頭稱是,“東翁,如今國事艱難,學生倒是覺得,這,”高心夔斟酌著用詞,“也不用和內宮別苗頭,和衷共濟才是上策啊,園子里頭的哪位學生瞧著也是才干一流的人物。”
“不過是婦人之見,”肅順冷笑一聲,對著高心夔的建議不屑一顧,“想當然而已,她葉赫那拉氏不過也嘴炮逞能而已,若是嘴巴說說,能和蘇秦張儀一般縱橫捭闔,動動三寸不爛之舌就退兵。我就是五體投地,三跪九叩,也要請皇上讓她出來辦這個洋務的事兒,以后再也不講什么婦人之見!”
“哎,國事確實艱難啊,伯足你說說看,這戶部的錢糧少些也就罷了,咱們這些滿漢的大老爺們原本不指望靠著那些俸祿過日子,可這武備頹廢,”肅順的腦袋險些搖掉了,“可真是要命,我看著中國人是慣會鬧內訌的,僧王在中原威風赫赫,打出了安徽河南山東,我瞧著起碼要十年太平的日子,到了洋人手里,你瞧瞧?笑掉大牙。我瞧著總要來個十年的時間,好好修理這些八旗綠營的廢物,才能和洋人們部隊一較高下。”肅順拿著手里來北京勤王部隊的清單,揚了揚,眼里全是狠戾,“這曾國藩看著恭順,眼下居然也敢觀望起來,李鴻章北上勤王,不樂意還不說,”刷的把冊子仍在書桌上,“居然一個兵都不派!如今我且忍著他,等到發逆剿滅,老子要他好看!”
“東翁說的是,”高心夔心里暗嘆一聲,放下這個話題不提,轉而鼓舞起肅順起來,“昔日金主完顏亮雖然身敗國滅,曾為天下笑柄,可學生獨獨欣賞他詩句的氣勢,‘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大人到了熱河,那時候自然能大展手腳,有所作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