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七月二十五從京里動身的,按著驛程,一站一站毫無耽擱地行來,正是七月底的那一天,“避暑山莊”所在地的承德府衙門,接到前站的“滾單”,說是恭親王已到了六十里外的欒平縣。
第二天就是八月初一。欽天監事先推算明白,這天“日月合璧,五星聯珠”,是一大吉兆,卻不知正是大行皇帝的“二七”,行“殷奠禮”的日子。
為了趕上殷奠禮,恭親王半夜里就從欒平縣動身,先驅的護衛,一撥一撥地趕到“避暑山莊”大宮門前,由此知悉恭王的行蹤,由欒平北上,經雙塔山,過三岔口,到廣仁嶺,再有十里就是承德府,但由府城到行宮,還有半個時辰的途程。
王公親貴,文武大員,原都在行宮附近等著迎接的,無奈“殷奠禮”行禮的時刻,早經擇定,看看恭王的八抬大轎,尚無蹤影,只好先趕到奉安梓宮的澹泊敬誠殿去站班,伺候皇帝行禮。宮門外,留下內務府的一些司員,等著照料恭王。
澹泊敬誠正殿中,這時早就陳設妥當,靈前供列饌筵二十一器,酒尊十一個,羊九只,紙錢九萬,內外白漫漫一片縞素,清香飄渺,素燭熒然,王公百官,按著爵位品級,由殿內到門外,列班鴰立。辰正將到,御前大臣引著小皇帝駕臨,隨即開始行禮。
太常寺的“贊禮郎”司儀、“讀祝官”讀祭文,于是事先受了教導的小皇帝,腳一頓,“嗬嗬嗬”發出哭聲,皇帝一哭,殿內的王公親貴也哭,丹墀上的文武大員跟著哭,這樣一路一路哭過去,稱為“傳哭”。
哭完了,贊禮郎又贊“奠酒”,然后皇帝領導三叩首。再一次大聲舉哀。殷奠禮到此已成尾聲,下面就只剩下“焚燎”一個節目了。
九萬紙錢燒完,也得有一會工夫,就在火光熊熊之中,照見宮門外一條頎長的白影子,直撲了進來,一路踉蹌奔趨,一路淚下如雨,正是那半夜從欒平動身趕來的恭親王。
這時,他也想不起什么叫失儀了,顧不得擅闖朝班,也顧不得叩見皇帝,奔上丹陛,踏入殿門,門檻太高,走得太急,一絆跌入殿內,就此撲倒,放聲大哭!
事出突然,把皇帝搞得手足無措,也不僅是小皇帝,所有御前的王公大臣,都不知該做些什么,事實上也無可措手。恭王那一哭,聲震殿屋,悲痛出自肺腑,旁人無從勸阻,也不忍勸阻,只心里酸酸地陪著他垂淚。
君臣之義,手足之情,生死恩怨,委屈失意,都付之一慟,所以恭王越哭越傷心,哭聲甚至傳到煙波致爽殿。
貞貴太妃和云太嬪在殿里閑坐,聽到了前頭舉哀的聲音有異,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問道,“怎么啦?”
楊慶喜回來稟告,說是恭王到了,兩人不由得大喜,只不過還是在喪中,不宜露出笑容,太嬪就問:“姐姐,您瞧著,咱們能不能見見六爺?”
“嗨,咱們什么位分,怎么能見外臣,這不合禮數,”貴太妃搖了搖頭,“如今就好了,皇帝的親叔叔來了,這可真是件好事兒。”
“是呀,”邊上的婉太嬪念了聲佛,“咱們可是能松快些了,這些日子,可實在沒睡個安穩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