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實不用來的,”武云迪搖搖頭,搖搖晃晃得走到飯桌前,一把拉來凳子,坐在了馮婉貞對面,“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還需要照顧什么,孩子們都給國太太帶去了,這武府,也沒什么事兒要勞動你縣君大駕了。”武云迪語氣雖然冷漠,可到底不是冰冷,他也明白,馮婉貞作為一個姑娘家,不避嫌流言蜚語,整日來幫襯著自己家里的事兒,就算自己不識趣,也不應該厭惡她。
“我,”馮婉貞說了一個字,就止口不言了,面色通紅,低頭想了一番,抬起頭,目光炯炯得看著武云迪,“大帥你也醉了這么些日子了,還沒振作起來?可叫我小看你了,這一家子可就指望著大帥你呢。”
“呵呵,這有什么辦法?”武云迪苦笑,管家送了酒上來,擔憂得看了武云迪一眼,隨即退下,把半掩的房門緊緊閉了起來,室外的陽光隨即消失,室內陷入了昏暗,武云迪捏了一顆花生米,眼睛瞇著,想起了以前的事,“小時候父親沒了,姐姐又入了宮,在宮里也不受先帝寵愛,我在家里日子過的艱難,每日打熬力氣之余,總是喜歡喝點小酒,沒有什么可下酒的,老王總是給我整一點√♀蘿卜條花生米,日子雖然過的很窘迫,但是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日子怎么會這樣從容?”
“后來有了軍功,日子漸漸好起來,可這喝酒的東西一直都是這些玩意了,帆兒也和我一樣,當年她在葉赫家,也不富裕,有這個玩意當零嘴,就很好了。”馮婉貞默默聽著。“只不過年歲越大,這歡樂的日子反而是少了,帆兒這走了又快一年了,這日子似乎也沒了什么勁頭,我就算是什么大將軍,威風赫赫。還不是救不活自己的妻子?”
“爵位再高,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塊享用,這有什么意思?帆兒一個人孤零零得在下面,我心痛啊,這些家產,這些爵位,有什么用?”
武云迪意氣蕭索,不由得讓人聽著也跟著落淚,馮婉貞紅著眼。嘆了一口氣,拿起了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來一仰脖子,就喝了一杯,“逝去之人不可再追了,大帥,既然你講了故事給我。我也講個故事給你聽聽。”
“小時候我們就在圓明園左近住著,那個山坳里有十幾戶人家。玉芬是我的鄰居,和我們家一起住在西山的莊子里,從小我們就在一塊玩鬧,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她不喜歡動刀動槍的,我卻對這些玩意極為喜歡。她卻從來不說嫌煩,只是拿著帕子,看著我耍刀刷槍,大聲得交好,她最是溫柔。喜歡女紅,女紅做的鄉間都是有名氣,每次她拉我做女紅,我都要困得睡去,她卻從來不怪我,不怪我不學女紅,幼年時憂愁也少些,每日里只是憨玩,西山的那些小河小山,我們都走了好幾遍,總有小子喜歡玉芬,圍著她笑嘻嘻得不說話,玉芬不敢說話,只是害羞得紅著臉,這時候,我學的武藝才有了些用,打跑了他們,拉著玉芬的手一起驕傲得回家,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長大,也不知道什么叫生離死別,大帥,我的意思和你一樣,誰也不知道將來會分開。”
武云迪默默聽著,馮婉貞又倒了一杯酒,慢慢喝下,“真的是難得的姐妹,心里私下想著,若是將來玉芬成親,我瞧著那個男的若是不十分厭惡,也就捏著鼻子當小算了,若是和玉芬一起,什么也不怕,玉芬這時候哈哈大笑,總是說我傻。畢竟,是啊,那時候還是十來歲的樣子呢。”
“如此的日子過了十多年,兩個人總以為永遠不會分離的,到了有一日午睡起來,睜開眼看了身邊,原本睡在邊上的玉芬沒了蹤影,只留下一根銅簪子,我大聲的叫喊,到處瘋跑,攔住官道上的路人,比劃著玉芬的樣子,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過玉芬,可再怎么找,就算我找遍了西山各地,也是找不到了,她的母親哭成了淚人,再怎么去廟里頭求佛爺,都是無用,玉芬這就悄無聲息得沒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馮婉貞長長吐了一口氣,用手托腮,眼中隱隱有了水光,“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想著她,她笑起來嘴邊有一個美人痣,特別好看,人也漂亮,不像我是一個瘋丫頭,可是她怎么就不見了呢?可能她被野獸拖去吃掉了,也可能失足掉下了懸崖,變成了白骨,也可能被強人掠走,買去做了揚州瘦馬,也有可能被王侯強行搶走當做了姬妾,可是,就算她不見了,我心里還是私下想著,不管她過的怎么樣,總是希望她能好好的,不管她是活著還是死了。”
“不再相遇也無妨,太后娘娘有一次問起我這件事和這個人,她說了一些話,我記不太得了,似乎有些話是這樣說的,‘許多人陪著你過了些日子,陪著你出仕,陪著你成功立業,陪著你歡笑,可到底是要走的,會漸漸離去,他們不可能一直陪著你。’大帥,帆兒福晉已經走了快一年了,你這意氣消沉也該夠了,若是守節,您守了一年,也是盡了你丈夫的責任了,若是在這樣下去,實在不是應該,也枉費了我傾慕與你的這份心,也讓帆兒福晉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馮婉貞微微嘆氣,“太后有多少大事等著你去辦呢,千萬不要再這樣下去了,我看著實在是心疼。”
武云迪長嘆一聲,“你說的在理。”
馮婉貞站了起來,毫不害羞,直視武云迪,“前景困難重重,我馮婉貞愿意陪著大帥走下去。”
武云迪也站了起來,眼神復雜,又是愧疚,又是感動,動容喊了一聲,“縣君,容我再想想。”就不再言語。
馮婉貞轉身離開,拉開房門,對著外頭焦急等待的管家說道:“給大帥準備好洗澡水,要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