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本堅固,則萬事無不利也。’這話說的極好,可未免是想的太過簡單了,”文祥在中樞多年,知道理政不是那么簡單的,單論兩宋,民間富庶就連開元盛世都不能與之相較,可最后還是成了夏遼金元的票號,可以肆意搶奪,這可是藏富于民了,可原因是什么?
無非是武備不修罷了,大家都是明白人,文祥也懶得長篇大論來說明什么了,“這些人都是眼高手低!”文祥冷哼一聲,“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若是知道,也不會這么肆無忌憚亂指點點了。”
“不管怎么說,如今這都察院是越來越不好管了,”曹毓瑛也頗為頭疼,前些日子,他剛被彈劾過“工部建設與民爭利,貽笑大方”,“太后極少責罰都察院的都老爺們,”雖然也不怎么聽他們的廢話,“這些愣頭青們,越發有了勁頭,日日盯著咱們的錯處。”
清流的盤踞地無非是翰林院、都察院、六科給事中、詹事府,這些衙門里頭的人,論文采,那是甩朝中大部分人幾條大街都不止,其中更是以帝師李鴻藻、倭仁等一干人等學問通透,這些弘德殿皇帝的師傅,身份尊貴,指揮起這些詹事科道的后輩來說輕輕松松,曹毓瑛心思縝密,“說到這個,我倒是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恭親王揮手讓章京出去看著養心殿的動靜,準備著領著軍機大臣叫起,“你說就是。”
“皇上也年紀不小了,”大家聽到這句話,頓時知道曹毓瑛說的不會是尋常的話。“如今雖然還是垂簾,可總有一日要歸政的,別的自然不怕,王爺熟稔政事,秉政多年。自然不能輕易動搖,我們跟著王爺,皇上也不會一下子就裁撤了咱們,只是這些皇上的師傅將來總是要重用的,臂如仁宗朝的朱圭、宣宗朝的穆揚阿、先帝爺的杜守田,軍機處六部的位置多。不怕安排不下,只是,王爺,這一點咱們不得不預防著,如今可是政事之中。洋務首先,若是將來那些師傅們在其位了,可會謀這洋務之政?”
“琢如說的有道理,”文祥年紀如今有些大了,輕易的事兒不上心,聽到曹毓瑛如此一說,心里暗暗贊嘆,真不愧是自己下位之后推選的軍機領班。曹毓瑛眼界閱歷才干都是一等一的,果然沒錯,只是有美中不足一條。曹毓瑛的身子實在不是上佳,三病五災的,太醫院早就排了一個太醫在曹府里頭常住著,照顧著曹毓瑛的飲食,可身子還是不見大好,文祥心里想了許多。“昔日宋神宗雖然罷黜王安石,可新政依舊實行。到了哲宗即位,高太皇太后垂簾。盡數啟用司馬光等老臣,新法遂廢,這些人可還不是皇帝的師傅,只不過是高太皇信任的老臣而已,皇上若是親政了,身邊都是這些人物,怎么能對著洋務的事兒待見?”
“咱們這些人身家倒是罷了,”曹毓瑛繼續說道,“只是這國事就難免要波折了。”
大家都看著恭親王,恭親王微微思索,“說的在理,就是眼前在軍機的李師傅,素來也是和咱們不齊心,”不過隨即釋然,“放心吧,如今這科舉、選官各處開花,洋務的大勢一下子翻不過來,別說皇上待不待見那些師傅,是真心恭敬,還是敷衍,有著我,”停了一下,“還有皇太后,這政事,錯不了。”
恭親王安慰了眾人,大家都放心了下來,曹毓瑛雖然心里暗嘆,可也沒有繼續掃興,大家又說起西北的戰事,賈幀和李鴻藻正是代表軍機處和醇郡王去了豐臺,陳孚恩的意思是要再招兵買馬,僧王為國捐軀,十二鎮報了損失回來,三成的兵已經丟在新疆了,榮祿帶著十二鎮剩下的幾部人馬,京中就留下了為數不多的兵馬,“說破天,等到這事兒完了,陳孚恩不能再在兵部呆著了。”恭親王有些不悅,他實在看不慣陳孚恩,特別是想到當年他跟著的肅順,更是心下不爽快,“干了這么些年,除了把地方的團練收羅起來,怕是一件事都沒干好,新疆叛了再叛,講武堂怕是架子都沒搭起來,北洋水師倒是建了起來,不過就是花錢,除了這兩個,就沒件好事兒,這樣的人在兵部實在是不妥當,就算太后再要保著他,如今怕是也不成了。”
“王爺的意思是,等新兵招起來了,再讓陳孚恩滾蛋?”寶鋆吸了口鼻煙,抽動著鼻子問道。
“這次是要組建神機營,”恭親王點點頭說道,“太后的意思,讓七弟去操辦,不管做的怎么樣,散漫做去就成,我也是這個意思,親貴大臣沒有掌兵,不像樣,太后對著西北統帥還為定下,可已經叫了左宗棠和李鴻章進京,總是這兩個人里頭選一個了,榮祿雖然能干,資格尚淺,當不得這個統帥,還是讓七弟去試試看,總要選出一些八旗的精英來才是。”
“先配英式火炮三百門,蹲地炮二百門,火槍不計數。”恭親王繼續說道,“東西陵流賊猖獗,祖宗之地沒給火車驚擾了,倒是被這些流賊驚擾,實在是后世子孫的不孝,神機營到時候組建成了,就讓他們先讓京畿平穩了再說。”
說到這里,軍機章京來報,說是董元醇已經出來了,恭親王拿起曾國荃的折子,和軍機大臣一起出了值房,到了養心門前面,剛好遇到了灰頭土臉的董元醇,此公自從首倡垂簾,深得慈禧太后信任,幾年之間,就從一個普通的御史,被肅順貶為慶元縣縣令,到回京如今升為從三品的右都御史,可謂是扶搖直上,青云滿路,只是這幾年之間一直在臺諫為官,地方政務和六部事務不熟悉,所以沒有升為左都御史,就算曹毓瑛當年定計有功,熟稔政務,本官也是從工部侍郎升到左都御史,再過了幾年,這才再成為工部尚書,太后原本想要放董元醇外任巡撫或者是不甚緊要的總督,可如今看來,怕是一時半會出不去了,恭親王對著董元醇也是甚是客氣,董元醇是內閣大學士周祖培的門生,此時雖然周祖培已然逝世,可當年倡議太后垂簾,親王秉政的大功還是要顧及的,恭親王停下腳步,對著董元醇笑道:“荀卿,太后今個如何?可是難為你了。”
“不敢,王爺,這是下官的本分,”董元醇微微頷首,心里卻是十分的郁悶,太后也不知道如何了,今個就對著自己一陣劈頭蓋臉的訓斥,太后垂簾多年,那里能不知道都察院向來都不是自己、甚至是一個左都御史能管得住的,哪一方神仙沒有在這里頭有人插著?若是自己能讓整個都察院都說一句話,自己的位置怕是除了恭親王,朝中無人能比了,手握監察大權,只要是看誰不爽,就手一揮,讓手下戰斗力極強的御史們上雪花般的折子彈劾,可惜啊這樣的情況也只是夢中想想罷了,都察院里沒有上下級,左右都御史,不過是御史里大一點點而已,一些名御史,根本不屑理會這些不是上官的都御史們。“委實是下官管理都察院不佳,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下官不敢有怨言。”
“風聞奏事乃是御史之責,荀卿無需掛懷,”恭親王說了幾句,就不敢耽擱,進了養心殿的東暖閣,太后已經在簾子后頭等著了,等到眾人行禮畢,“皇帝今日不得空,就咱們議事,這西北的戰事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