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浣第四日,高承羿領兵,千里迢迢從北元關回來了。
走到距京城二百余里的陵水驛,人馬已是極度疲勞,軍隊急需休整。
大軍暫駐于此,高承羿歸心似箭,自領一路輕騎,取道函門關,一路向南,日夜兼程,奔回了京都城。
主帥高承羿,因有一事亟待求證,不顧通身疲憊,吩咐將士們自行歸營。他則是單槍匹馬,取近路入城門,徑直朝皇宮奔來。
各門侍衛看到羿親王貼身令牌,連連開門放行。
一路順利,直到了墮虎門。
這里隆福宮大監夏公公得到大軍已入城門的消息,已然是著人等侯在宮門口了。
“羿親王,羿親王回來了!奴才給王爺請安,恭喜王爺大勝歸來!”夏公公眼尖,離老遠就瞧了氣勢洶洶往這面走的高承羿,連忙高聲喊道。
眼見著這人連身上的戰甲都沒來得急換,就來宮里拜見太后娘娘了,心里是有多著急。這趟北元關去的,把脾氣還磨沒了不成,難道是真想開了,真愛上了……
高承羿八尺有二的個子,手執戰刀,幾個健步,已然是走了過來,見著匍匐跪在地上的夏公公,不屑一顧,依舊是要往里走。
夏公公就隱晦的低聲賠笑著說,“聽聞王爺回來的消息,舉國同慶,太后正在梳妝,這便是要同圣上及百官在乘乾殿為王爺接風洗塵呢,再往里走就是后宮了,大白日里頭的,王爺披甲執刀,要入后宮,太過招搖了吧……”話音越說越小,說的太過明白,誰臉上也都不好看。
高承羿滿臉戾氣,全然無凱旋而歸的半分喜悅,聽這話迅速卸了戰甲,扔了圓刀及身上佩劍,依舊要入宮門。
夏公公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想見太后等天黑沒人的時候怎么見面不可以,這大庭廣眾的,難道要硬闖不成么,昔日忍辱負重低調慎行的羿王爺上哪去了,一趟北疆之行,性情還大變了。
夏公公滿臉殷勤的笑著,硬著頭皮說:“王爺,再往里走可就是內廷了,宮里的規矩您是知道的,沒有圣旨,是不準外臣……”
“狗屁規矩,這些年本王少來了么,再當攔路狗,先一刀宰了你!”
夏公公眼見著高承羿那怒目圓睜,蒼白而全然無血色的臉,就在想:羿親王瘋了,連這些話都敢往出說,看來是真瘋了!
“還不滾!”
“是、是,奴才這就滾……”在北疆年余,和北元關以北的胡人打慣了交道,這羿親王也變得粗俗殘暴了,嚇得夏公公領著一眾小太監跪在地上,匍匐著往宮墻兩邊爬,哪里還敢攔著,再攔著怕是就真要沒命了。
大殿內邵太后果然正在梳妝,言笑晏晏,對著鏡子,別著簪子。
貼身宮女跑進來傳話,“啟稟太后娘娘,羿親王進宮來了!”
邵太后聽到這話微微一怔,待反應過來時,鮮有慌亂的道:“這明目張膽的,他怎樣來了……”
話音未落,高承羿已然是不顧攔阻,直進到了大殿之內,冷笑道:“我不該來么!”
邵太后定立在原處,回過身來,眼瞧著高承羿。
她坐著,他站著。
四目相對的時候,太后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們先都退下。”太后擺手吩咐身旁服侍宮人。
一眾宮女躬身應是,次序退了下去。
殿門被人緩緩關上,發出悅耳的吱呀聲響。
殿內邵太后破涕而笑,起身走到高承羿身旁,唯有將頭深深的沉湎于那久違的懷抱里,才能化解滿心的思念。
是他的味道。
即使滿裹著北疆的黃沙塵土,她也能辨認出來,是他身上獨一無二的味道。
“承羿,你瘦了……”太后充當小女人,主動靠在他的肩頭,溫柔的頭發搭在他的身上,抬起眼眸,芊芊玉指忍不住輕撫著他的面龐。
湘妃舊竹痕猶淺,從此因君染更深。
相思不是邵太后一個人的。
期年未見,是深深的思念。她對他是,他對柳明鳶亦是。
高承羿并沒有如邵太后所希冀的那樣,順勢攬過她的腰。
要說升平富貴,爵位高官,他以前是曾心心念念過,只是被逼到了一定程度,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我問你,她現下在京都城么?”高承羿對視著太后的眼眸,昀著胸腔里泛濫成災的怒氣,說出來的話竟然能做到微平。
邵太后動了動綿密的眼睫,遮擋著一池的落寞。
“不在了是么?”高承羿看著太后,眼眸里是可見的厭惡。
微微垂眸,太后自欺欺人的不想看到某些東西,只笑著對他說,“你去北疆這一年來,我繡了幾雙鞋給你,也不知道合不合適,我拿給你試試好不好?”
太后逃避著要去取鞋。
“她皈依佛門了?”高承羿順勢扯過了她的胳膊,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
下意識的抬眸,終還是見到了他眼里掩飾不住的怒火。
“你喜歡寶藍色的還是玄黑色的?”邵太后仿若視而不見,依舊在笑著說。
“走之前你是怎么答應我的!”他提了聲,捏著她的胳膊,異常的用力。
“你捏疼我了,松開。”溫柔小女人又被現實打回了原型,她又變成了太后,掩藏好眼底的陰霾,抬眸,看著他明媚的笑說,“她是她,你是你,早在十一年前,你就是我的人了,承羿自己忘了么,你不是我第一個男人,可我是你第一個女人,這些你都忘了?”
滔天怒火。
“你一高姓旁支庶子,是如何成為今日這三軍統帥的,用我再提醒你一遍么?”邵太后的笑容異常刺目。
“既然交換了,就交換到底。”她的話音,溫柔而緩慢,像某日夜半時分,所說的情話那般,“你高承羿,人是我的,身子是我的,性命也是我的,這輩子,只要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休想和柳明鳶比翼雙飛。”
高承羿眼看著邵太后,怒極反笑了起來。
笑聲寒絕到極點。想來他堂堂七尺男兒,卻被這樣一個女人要挾脅迫了十一載。
人是她的,身子也是她的。他是什么,是齊國里的頭牌,是邵梅兒親自調養出來的面首!
“你、你想干什么?”眼見著高承羿面無表情的扼住了她的脖子,修長的手指凝聚了通身的氣力。
因為這個女人,他青梅竹馬的戀人嫁給了別的男人。如今千帆歷盡,什么都不重要了,不顧后果,也勢必要了結了她。
“刀劍是戰士的寶器,像你這種賤人,不配死在刀劍之下,我委身于你十一年,想來比你更下賤,那就由我親手了結了你。”帶著經年的恨意,高承羿字字決絕。
殿門緊閉,誰沖進來也不再管用,今日注定是邵太后壽盡命絕之日。他高承羿勢必要要了邵梅兒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