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靖州客商的酒粬尤其便宜,當初我問史老師傅能不能在質量上出現問題,是史老師傅親口對我下的保,說驗看過了,讓我把心放肚子里,說酒粬沒有問題。”
“和史老師傅認識相處了幾年,深知老師傅您平日里從不多言不多語,但凡事說出來的話,便必是發自肺腑的。以至于后來王頭找遍了紅曲酒壞了的原因,處處都沒有問題,唯有酒粬這一環是單出來的無從考證,那時我也還不曾相信史老師傅您會騙我。”
“直到王頭調出了酒香宅釀酒師傅名單,查出去年在紅曲米下窖的前一天,竟然有三名釀酒師傅同時被解雇了。那冊子里有簽了史老師傅名字的請述單,單子上有總管事呂福的紅筆批示。后王頭按照名單著人去查證,說是那三人皆非史老師傅的門徒,并都對那靖州客商的酒粬存有偏見,只此三人在酒香宅名不見經傳,不敵老師傅之權威名望。”
魏楚欣講到這里,史老師傅終于再聽不下去了,聲音中懊悔悲痛,沙啞哽咽著道:“東家別說了,原是我騙了東家,那酒粬確實是壞粬……”
“為什么要這樣欺騙我?”魏楚欣盡量讓自己的話聽上去平靜無波,“這些年我自認為并不曾虧待了您?”
史老師傅道:“這些年東家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東家,我哪里能住上大宅子,用得起仆人,每頓飯都能吃得起肉,若不是東家,小女的怕是也就沒了,要說來都是小人一時糊涂,上了人的當,才做了如此豬狗不如的事情,小人這張老臉沒法再面對東家了!”
史老師傅下死手扇著自己的臉,“東家或是公了把我送到官府,或是私了處決了我,小人絕對沒有怨言。”
魏楚欣耳聽著那一聲接著一聲的巴掌響,嘆氣說道:“現如今磬醉酒樓已經易主,辛苦經營幾年的生意原也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事已至此史老師傅的命值什么,我就算是要了您的命又有什么用?”
魏楚欣一時走到了桌子旁,拉出椅子,輕輕坐了下。
拿過茶壺,往旁邊瓷杯里傾倒了兩杯清茶,那茶沏的時間太長了,又濃又涼,一口喝下去,從食管涼到心肺。
需是用真情將茶水捂暖吧,只是人這一生精力有限,待人接物,又哪里來的那么多真情呢。
“史老師傅起來說話吧。”魏楚欣放下了提著的茶壺,松開了握著的瓷柄,側頭看向跪在那里痛哭流涕鬢發斑白的花甲老人,淡笑著說道:“以為史老師傅再不會回京都了,只沒想到今日還能再見面。佛家講緣法,思來您與我的緣分還不曾用盡。”
史老師傅悔不當初,哪里肯起來,若面前有把刀的話,一時下狠心也就抹了脖子了。
“原本是五分寒心五分憤懣,今日您能來見我,我心中便解了三分慍憤,起來說說看吧,是出于什么原因,讓您如此背叛了我的。吃一塹長一智,我是個商人,虧已過后,總歸是要得到點什么作為彌補,我自己方才能放過了自己。”
史老師傅道:“事情的起因要從一前年崔四到磬醉酒樓說起。”
出了茶樓,石榴和梳兒就見著她們姑娘平日里明亮澄明的眼睛都黯淡了那么幾分。走在前面,只感覺被人抽下去了支撐著精氣神的骨頭,她們要上前去扶,只她們姑娘擺手,倔強的不用任何人扶。
在事先約定好的酒樓,臨窗一雅間里,呂福已經按照魏楚欣的口味,點好了菜。
由引路的小伙計打簾子,魏楚欣走了進來。
呂福一見了魏楚欣,便還如以往那般的行了禮,周道又細心的拉出椅子,請魏楚欣入座。
魏楚欣一時點頭,竟是微微笑了下,道了感謝。
雅間里只有兩人,石榴和梳兒都被魏楚欣打發到了門外。
伙計端著托盤上一道道的菜,菜上齊后,魏楚欣卻是笑說:“這么好的菜,怎么能少了酒呢,要一壺紅曲酒吧。”
那站候在一旁的伙計聽了,忙賠笑著說:“姑娘真是折煞小店了,紅曲佳釀供不應求,前幾年還可設法買到一壇半壇的,可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這酒尤其的難買呢。姑娘雅興,店里囤著醇香女兒紅,上一壺可好?”
魏楚欣抬眼有略深意的看向呂福,淡笑了笑點頭說:“那就喝女兒紅,表哥還能喝得慣吧?”
呂福抿嘴點了點頭,道:“都聽三姑娘的。”
只等剩兩人時,呂福卻是從懷里掏出了早已準備好了的房契,鑰匙,銀票,推到魏楚欣一側,道:“那日便想將這些東西還給三姑娘,只侯爺在場,不好提及。現今物歸原主,原是呂福欠三姑娘的。”
三張房契,十萬兩銀票,魏楚欣看了看桌子上放置的東西,終是不禁輕笑了下。
“表哥欠我的,不止這些吧?”
呂福點了點頭,道:“原是我對不住三姑娘,三姑娘想怎樣,呂福都應著。報官也好,旁的也罷,呂福絕無一分一毫辯駁之言。”
伙計取了酒過來,敲門進屋,放下酒壺酒杯,說了幾句討喜的話,又去了。
魏楚欣便是伸手擺弄著那瓷質酒壺的蓋子,輕旋了旋,卻是轉移了話題,“表哥怎么把彩禮退回來了,是送的東西不夠精致,還是不符合表哥的心意呢?”
呂福聽這話,低垂著的頭才略微抬了一抬,剛要開口說話,便又被魏楚欣的下話給打了回去。
“聽侯爺說女方家里原是明理好說話的,新娘子性情也好。這明日便是到了送彩禮的日子了,表哥大可不必操勞,既是將彩禮送還到了侯府,那便由侯府出面去女方家送彩禮也是一樣,表哥就等著到了正日子穿上喜服當新郎官也就是了。”
呂福想說:“三姑娘,我……”
“看表哥為難的樣子,萬事俱備,只差東風了,表哥是還在磬醉酒樓做總管事的吧,是怕新掌館不好說話,不給你放婚假么?”
魏楚欣握著壺柄的手微微收緊了一些,抬眼看著呂福,用心平氣和的語氣道:“不能的,先前若是沒有表哥如此為其效力,她也做不上這新東家,表哥是磬醉酒樓的功臣,放個婚假,新東家通情達理一定會同意不說,還是要備下厚禮感謝表哥,祝表哥百年好合的呢。”
魏楚欣話音未落,呂福已是從椅子上起來,跪到了地上。
魏楚欣冷眼瞧著他,但聽他道:“侯爺和三姑娘給安排的這門婚事,呂福實在不能從命。”
“為什么?”魏楚欣指腹敲著壺蓋,“新娘子長得很好呢,表哥看了興許就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