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沈家人

“上回去A市時，在何奶奶那里見過。”方行微笑著解釋道，平靜而自然。

何曉莉也笑著點頭稱是。

蘇月舒了一口氣，忽然覺得今天自己來沈宅恐怕不是個好主意！

“哦。”沈靜安不在意了。卻因為方行的話轉而又想到托何曉莉辦的事來，不由目光轉沉，低聲嘆道：“唉，我那苦命的妹妹……”他搖頭笑笑，似乎是覺得自己有些太感性，提高嗓門問道：“不知道可有消息？”

何曉莉有些歉然，搖搖頭：“得到你的傳信我就托人去找了，可來之前還沒有消息傳過來，等我從北京回去了會再催催他們。”

沈靜安道：“人越老就越想起小時候的事，我沒有兄弟，唯獨有個妹妹，卻還在文（革）時失散了，只知道她嫁人了，男方是你們A市人，除卻這個再沒有別的信息……你在A市人脈比我熟，所以才請托到你頭上。”

何曉莉道：“咱們的關系何需說這個……不過，楚……呃……”何曉莉的聲音停的很突然，象是有什么未盡之言沒說出口。

蘇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連蘇月都聽出了不對勁，其他人當然也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間目光都聚中在何曉莉身上，卻沒有人說話。而沈靜安的臉卻一沉，似乎聽到了什么不愿意聽的話。

何曉莉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既慶幸自己及時住了口，沒有說出楚家老爺子也托了她找人，而且楚家要找的是那個娶了沈家姑奶奶的A市男人——劉志恒。又不禁想到兩年半以前，兩家之間發生的那件事……她強忍著才沒有嘆息出聲。

“父親，曉莉阿姨，我們進屋說話吧。外面太冷了……”何修民年近五旬，在老父和何曉莉面前卻是畢恭畢敬。他的話打破了沉寂，大家都覺得周氣的空氣一松。

沈靜安拍額笑道：“是我的疏忽，實在是見到你曉莉阿姨后太過激動了，一時迷糊了……哈哈……”

隨著這爽朗的笑聲，眾人前后進了堂屋。

外面是寒冬臘月，屋內卻是溫暖如春，靠墻的條案上還擺了個梅瓶，里面插著幾枝臘梅，屋子里飄蕩著若有似無的臘梅幽香。

蘇月聞著這熟悉的味道，心中卻是一黯。

沈靜安是主人，又是年齡最大的，就坐了主位，而何曉莉就坐了他左手旁邊，蘇月就緊挨何曉莉坐了，王慧琳看看沈老爺子右手邊的沈修民，再看看蘇月，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修民就道：“你也算半個主人，既然跟蘇小姐是老同學，那她就交給你負責了。”

王慧琳在聽到“半個主人”這話時，臉色紅潤鮮亮的如同擦了胭脂，高高興興的挨著蘇月坐了，還親熱的挽住了蘇月手。

眾人坐定后，方行問道：“爺爺還喝六安瓜片？何奶奶您呢？諸位呢？”

沈靜安輕輕點點頭，沒說話。

何曉莉道：“我就隨沈老哥，嘗嘗你們家的好茶吧。”

她都這么說了，旁的人當然更不會有異議，都點頭附和。

方行便點點頭走了。

何曉莉就夸道：“虧得有方行這孩子跟在你身邊，年紀輕輕行事卻穩重大方，又體貼人，對你當真是比親孫子還親近。”

沈靜安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嘴里卻道：“小孩子，別夸他，讓他聽到非驕傲的尾巴翹到天上不可。”話里帶著濃濃的情感，這個時候的他就跟全中國任意一個父母一下，對別人夸算了的孩子，那是心中驕傲嘴里謙虛。

蘇月聽了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方行？他還會驕傲的翹尾吧？！幾次見面，雖然中間隔了楚正遠，但她還是沒有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產生惡感。總覺得他就應該是那種傳統的士大夫型男人，不管心中怎么想，永遠對人謙和有禮，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

而今，兩人可謂同病相憐，她就更加的恨不起來他了。雖然……他是活該！

說話間，方行已經端了茶過來了，一杯杯放置在眾人面前后，他微笑道：“這是二道茶，爺爺嘗嘗我的手藝有長進沒有。”

二道茶？這也太講究了！難道頭道倒掉了？蘇月好奇的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見杯中霧清霧氣蒸騰，一股淡淡的茶清香直沖鼻端，茶葉形似瓜子，茶湯清澈碧綠，果真比自己常喝的那種八塊錢一包的茶賣相要好的多。

她輕抿一口，只覺滿口生香，且回味甘醇。不由輕舒一口氣，她雖然不識貨，可味道好賴還是分得出來的，這茶……很好喝！

她抬頭看方行，這男人還真是有一套！

眾人也都靜靜品茶，一室靜謐。

沈靜安喝了幾口就放下了茶杯，臉上卻淡淡的，不說好也不說壞。

何曉莉喝了半杯也放下，夸道：“看著顏色青中透綠，聞起來味道清香悠長，喝到嘴里香醇回甘……果然好茶好手藝。”

沈修民也道：“小方的茶藝又進步了。”

蘇月跟王慧琳都只有附合的份。

方行的眼睛就盯著沈靜安。沈靜安點點頭，輕“嗯”了一聲，方行平淡無波的臉上就閃過一絲喜意。

蘇月看著心中就是一動，看起來方行頗為看重沈靜安對他的評價，而他在這個家的所作所為，也遠遠超過她認知中他的身份，除了沈少琪的未婚夫，他還充當著什么角色？

喝了茶，又寒喧兩句，沈靜安就對沈修民道：“帶著你的學生去做事情去，不用都湊到我這里，盡孝心不在這上頭……況且我還有些話想單獨說給你曉莉阿姨。”

這話一說，沈修民就站起了身，并朝王慧琳招了招手：“走吧，老爺子煩咱們了。”

大家就笑。

蘇月趁這工夫看了何曉莉一眼，見她點了頭，就也站了起來：“聽慧琳說沈教授今天要裝裱畫，我也去學習學習。”

沈修民笑著朝她點點頭，笑容里有著贊許的成分。

“方行，你也去！”沈靜安道：“既然你也認得蘇小姐，就替我和你何奶奶照顧好她。”

方行點頭，于是四人就出了堂屋，去了右廂房沈修民的屋子。

沈修民的屋子也是一明兩暗三間，不過南邊的那間打掉隔斷，中間放置了多寶閣來劃分區域，北邊應該是臥室，房門緊閉，沈修民領著幾人進了南邊的書房。

書房十分的符合沈修民國畫大師的身份，布置的古意盎然。南邊靠墻是整面的書柜，滿滿當當擺滿了各類書籍，當堂是一張大大的書案，書桌上擺了筆墨紙硯，書案的一側放了一個半米高的瓷壇，里面插了大小高低不同十幾個畫軸。

書案上擱著今天要裝裱的畫，沈修民最近的得意之作，群馬圖。長四尺寬尺半的宣紙上大大小小畫了數十頭奔跑中的馬，濃墨淡彩間奔放豪邁，整張畫上的馬都似在動一般，意境十足。

蘇月曾在報紙和網上見過他的畫作，那些都是圖片照片之類，跟這樣近距離親眼看到還是有很大差距的，不由贊嘆道：“這些馬看著就象在動一樣呢。”

沈修民驚異的看她一眼，道：“你能看出來在動……倒是有些天分的，怎么沒有繼續深造呢？可惜了……”

蘇月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夸獎竟引來了沈修民的感嘆，有些驚喜有些訕訕，不可否認這種肯定的語言讓她有些飄飄然了。可是當她無意中瞥到畫室中的另外兩人的表情后，立即回了神，方行還好，只略微有些異色，王慧琳卻是一副羨慕加后悔的復雜樣子。

不用深想，蘇月也知道王慧琳在羨慕什么后悔什么。為了一個她并不看重的夸獎得罪王慧琳顯然不是明智之舉，她略一思索就道：“其實我算有哪門子天分，況且就算有，也早被懶散給磨去了……倒是慧琳足夠勤奮，上學時專業課在系里一直是名列前茅，在班里就更不用說，四年以來第一名就沒有旁落過……”

王慧琳的臉色又紅潤起來，神情也自信許多。

沈修民聽著這話，輕輕點了下頭，沒有說話。他這個年紀的人，對蘇月的小伎倆是一清二楚。心里更覺這女孩子難得，不驕不燥，心思剔透。

而沈修民這個這類似肯定的動作讓王慧琳的自信差點爆棚，連帶著對向沈修民進言的蘇月也感激起來。雖然說她自己也常明言或暗示著自己的優秀，但從旁人嘴里說出來，自然比自吹自擂要更容易取信于人。

收到王慧琳感激的目光，蘇月微微一笑，適可而止，不再多言。

沈修民開始裝裱畫作，他把畫反扣在桌子上，然后拿了把大號的軟毛刷，開始在畫紙上刷水……慢慢整張畫平貼在了桌面上……

一上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而沈修民的畫作也貼上了墻，他擦擦手道：“等徹底干透了再裁下來，然后才能進行下一步……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

蘇月松了一口氣，她剛剛真有種回到學校聽老師講課的感覺。不得不說，人就是有這種賤脾性，做學生時最討厭的就是學習，可當她進入社會，再次來感受這種學習的氛圍時，才知道自己當初放棄的是多么珍貴的東西。

在沈修民的帶領下，四人又往正房堂屋走去。剛走到門邊，門簾還沒掀開，就聽里面“鐺啷”一聲響，竟象是摔碎杯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