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睡在大廳,身上只蓋了一件棉大衣的田學家半夜便凍醒了。蘇醒后的田學家,之前的醉酒倒是因為熟睡了幾個小時,稍稍緩和了一些。但意識到自己竟然睡在木椅子上,并未被扶回床上的田學家,抽吸了一下鼻子,心底的不滿情緒再次涌現了上來。
那家伙,也是這樣照顧迎春的?所以迎春才會
越想越覺著是這么回事的田學家,目光冷冽,毫不掩飾心底的那絲恨意。
第二天天蒙蒙亮時,趙清茹就醒了過來。原本還習慣性貪戀溫暖被窩,會一直懶床到八點多的趙清茹破天荒地直接起床了。這讓上了年紀,平日習慣早睡早起的錢奶奶很是意外。
“汝兒丫頭,外頭天還沒亮呢。再多睡會兒。”
“不了。”趙清茹搖了搖頭,“這些天,我睡的少,早點起來也好。”
“丫頭,難為你了。”活到了錢奶奶這把年紀,經歷的事情也不少,哪里會不明白怎么回事。這種理智上能明白,情感上未必做得到的事,只能盡可能地讓自己放下,努力不去在意,讓時間來沖淡。對此,錢奶奶也只能拉起趙清茹的手,輕拍了幾下,以示安慰。
“對了,汝兒丫頭,那糯米圓子,昨個兒晚上,你跟山子吃了沒?”
“沒,昨兒我就煮了點面條,跟哥兩個隨便對付了一下。晚上吃糯米,我怕不消化。對了,錢奶奶,糯米粉還有沒?要不然再包幾個芝麻餡兒的大湯圓?”
“還剩下點。老婆子都忘了你這丫頭不愛吃酒釀圓子。”當初離開時,趙清茹三個的假期是請到年十八,錢奶奶只當趙清茹三個得過完了元宵節后才會回來。家里就錢奶奶跟田學家兩個人,自然也就沒準備大湯圓。
于是,趙清茹簡單地洗漱后,便跟錢奶奶在廚房里忙碌開了。芝麻是之前就用小火炒制好了的熟芝麻,之后又用小石磨研磨成粉,加入豬油跟白糖熬成芝麻醬。錢奶奶從柜子里拿出來時,才打開蓋子,一股子芝特有的清香味便迎面撲來。
趙清茹前世自從嫁給自家夫君方原后沒多久便辭職在家當全職太太。閑暇時,便跟自家婆婆學做菜以及各種中西式糕點。開始時,或許做的不太好。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練習次數多了,慢慢地也似模似樣了。
包湯圓其實并不難,將糯米粉加開水燙熟揉制成糯米團,然后搓成長條分成均勻等份的小劑子。芝麻餡料最好冷凍半小時到一個小時,如此包餡料的過程中,更容易掌控。
趙清茹目前還沒辦法像錢奶奶那般,做到每個湯圓皮薄餡多。好在多試幾次后,倒也似模似樣了,瞧著樣子并不比錢奶奶差多少了。
“好香,汝兒你真的做芝麻餡兒的湯圓了?”沒多久,趙清山也起床了。習慣性地上后院檢查了一下柴火儲備情況,順道又劈了一會兒柴的趙清山頂著寒風,走進了廚房。
“嗯。今兒不是元宵節嘛,要吃湯圓啊。喏,這碗是哥你的,特制的。”趙清茹將一個大海碗端到了自家大哥的面前。趙清山不怎么喜歡吃甜食,所以在拌芝麻餡兒里,白糖放的并不多,而且還額外加了點細鹽,變成了咸甜口味。
“怎么了,不好吃?”趙清茹見趙清山微皺了一下眉頭。
“下次還是別放鹽了。”
“之前你還在姆媽那里告狀,說我挑剔。”趙清茹懶得理自家大哥,“其實哥你才是最挑嘴的那個吧。”
趙清山“嘿嘿嘿”地笑了笑,又嘗了一個后,發現咸甜口味的芝麻餡兒湯圓那味道其實并不比那純甜味的難吃。
“錢奶奶,您也吃。”趙清茹見錢奶奶還想繼續包,便開口阻止道。
“汝兒丫頭,小田”
“田哥昨晚兒不是已經將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嘛,既然不滿意我自作主張很久了,那就沒必要吃穿用度都合在一起了,不是么。”
“哎”錢奶奶長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搖了下頭。
“錢奶奶,您也別管田小子了。趕緊吃吧,要不然湯圓一會兒就涼了。”
糯米也算是主食,而且不易消化。所以趙清茹跟錢奶奶也只做了十來個而已,趙清山胃口大,分到了八個,趙清茹跟錢奶奶則每人五個。因為擔心一會兒肚子餓,趙清茹又拿出了在梁溪火車站買來的方糕,重新蒸了一下。
等到回到自己個兒屋,又睡了個回籠覺的田學家起床時,趙清茹這邊不僅已經吃完了早點,還將所有的碗筷都洗干凈,收拾好了廚房。
按著原來的習慣,起來就能吃到現成早點田學家沒料到,這一次別說吃現成早點了,連灶臺都得自己動手先把火燒起來。那個明顯更方便的煤油爐子早被趙清茹,實際上是被錢奶奶搬到自己屋去了。
明白趙清茹兄妹倆的心思的錢奶奶,就是那么可愛。
“喂,我的早飯呢?”田學家見趙清茹正在院子里,乘著天氣不錯,準備曬被子,便直截了當地開口質問道。
“什么早飯?”抱著被子的趙清茹回頭看了田學家一眼,淺笑道,“昨個兒晚上,田哥你不是嫌我總是自作主張,胡亂安排決定事兒嘛。”
“這,這不是”本想說自己不過是酒后胡說八道的田學家一時語頓。酒后容易胡說八道,但酒后更容易吐真言。
“昨個兒晚上,我也已經說了,我能管好自己,照顧好錢奶奶就不錯了。就連我哥,我現在都懶得管了。”更何況你這個外人!雖然最后半句趙清茹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田學家還是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趙清茹的意思。
“這么說,趙清茹你是打算拆伙了?”田學家半瞇著眼睛,左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心底的那絲怒意與憎恨又開始噌噌噌冒了頭。
“不是我想拆伙。是田哥你昨個兒自己個兒說的,不愿意我這么自作主張。”趙清茹不緊不慢地回復道。
“拆伙就拆伙,你當老子愿意跟你這一起搭伙過日子?!”酒醉未完全恢復的田學家頓時火了,本想罵趙清茹粗話的田學家許是想到了什么,本能地避開了那句臟話。
“這又是咋的了?”聽到動靜,正在屋里收拾屋子的錢奶奶聞聲從屋子里走了出來。
“錢奶奶,沒事。外頭冷,您先回屋吧。”趙清茹見自家大哥趙清山也聞聲也走了出來,便悄悄地朝錢奶奶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先回屋。這事,本就跟錢奶奶沒多大關聯。而且瞧著昨個兒晚上,田學家那架勢,弄不好回頭又發神經將火燒到錢奶奶這邊。損失些錢物還沒什么大不了的,萬一將錢奶奶給氣壞了,豈不得不償失?
“田學家,你發什么酒瘋?!”趙清山之前也曾見過那些個喝醉酒的人那丑態,瞧著田學家的那樣,也猜到了這家伙估摸著酒還沒有醒。
“哥,田哥說要跟我們拆伙,以后分開過日子。整好乘著今天沒什么事兒,你就跟田哥將口糧這些分一下。公平些,別讓誰吃虧被占了便宜去。”趙清茹朝著自家大哥眨了眨眼,交代完后,便轉身去了后院晾曬被子。
“啊,行。”趙清山楞了一下,隨即明白了自家寶貝妹妹的意思。
所以的口糧分一下,其實根本就沒什么可分的。趙清茹、呂迎春跟田學家三個來沈家洼村時,已經是十月份的。也就是趕上了最后一次收割晚稻,賺了幾天雙倍的工分。知青上山下鄉第一年是有補貼糧食的。本就不多的工分,加上補貼糧食精打細算著點,估摸著能堅持到下一次分糧。
呂迎春跟田學家打從一開始時,便是跟趙清茹兄妹倆一道搭伙過日子,趙清山這兩年日子過著不錯,尤其從之前那個位于曬谷場倉庫的知青點搬出來后。再加上趙清茹這個手寬的明里暗里地貼補。呂迎春倒是將知青那點貼補糧食領了,跟趙清山這邊的口糧混著一道吃。但家里兄弟姐妹不少的田學家已將半年份的貼補,以糧票的形式寄回了老家。
所以,所謂的分口糧,其實家里現有的糧食,根本就沒田學家什么事兒。
田學家雖說酒醉后遺癥并沒有完全消退,但擅長理科的他腦子相當好使。沉默了片刻后,便想起了自己已將自己個兒整整半年的知青貼補糧給寄回老家了。現在口袋里,就只剩下年底時本就不多的工分兌換出來的幾塊錢而已。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呂迎春信里還給他的,之前從村委會借來的一百塊錢。
趙清茹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主,所以來到沈家洼村后,家底還算硬實的她,伙食一直很不錯。連帶著呂迎春跟田學家也跟著沾了光。如此一來,真要細算賬的話,即便有呂迎春的那份知青填補糧,也沒剩下多少。
這次拆伙時,趙清山還是大方地將呂迎春留下的那份口糧,又稍稍添加了一些,如數給了田學家。
“省著點,應該能堅持到四月。”趙清山一邊將兩邊的口糧分開,一邊道。
明面上已經占了便宜的田學家陰沉著臉,看向另一邊明顯多了一大半的麻袋,眸色一暗:“還有錢呢?”
“什么錢?”趙清山不解地看向田學家。
“老,我之前跟村委會借了一百塊,給了迎春。這筆錢,別告訴我,還讓我還!”
“你的意思,是讓我跟我哥還了?”趙清茹怒極反笑,之前瞧著田學家悶聲不響的,相處幾個月覺著人雖說沉悶了些,瞧著并不壞。誰曾想,還真的又刷新了一下底線。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這錢,你敢說你沒拿?當初迎春堅持不肯收,可是你收下的。”田學家咬死了這一點。田學家當然記得錢是趙清茹收下的,但轉手這錢便交到了呂迎春的手里,最后呂迎春也確實收下,裝進了自己個兒口袋里。說白了,趙清茹只是轉接了一下而已。
事實上,呂迎春已經將這筆錢還給了田學家,在那封趙清茹轉交給田學家的信里,就夾著十張,不算太厚的一疊。
“田哥,這是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雖然迎春已經走了,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幸好她沒看上你。”趙清茹看向田學家,一字一頓地開口道。
田學家的臉頓時紅了,完全是被趙清茹的話給惱怒的。
“反正,趙清茹你必須把這一百塊錢給我!要,要不然,這事沒完!”
“沒完?好啊,你想怎么個沒完法?”趙清茹無畏地對上眼睛有些微紅的田學家,“要不要將村長他們都叫來,我們把所有的事兒都攤到桌面上,好好算算這幾個月的帳?!”
“好了,田老弟。你家里不寬裕,兄弟姊妹多。你把知青補貼糧寄回家的事,我跟汝兒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事,誰都不是傻子。”趙清山在一旁適時地點撥了田學家一句。
呂迎春托趙清茹轉交田學家信的事,趙清山也是知道的。正因為知道,甚至見過了那封有點厚的信,這會兒也明白了田學家在打的什么算盤。
說白了,一個字“窮”鬧的。只是趙清山沒想到,田學家竟然會為了區區一百塊錢,就變了節。要說不失望,那絕對是騙人的。
田學家下午的時候,便將自己屋里的東西,稍稍整理了一下,從家廟這邊搬了出去,搬到了竹林那邊,最開始住過的那間屋子。
趙小花顯然不怎么樂意。哪能想搬走就搬走,想回來住就回來住。當她這邊是什么?這不比旅館兒還旅館兒嘛。
不過,對于趙清茹跟田學家拆伙,趙小花還是樂見其成的。尤其從田學家那里知道呂迎春竟然出了意外,他跟趙清茹兄妹倆鬧崩后,雖然不是很樂意,但本著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原則,還是勉為其難地同意田學家搬回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