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二十三章 談天

突然河南小伙收了笑容,迅速把照片收好,掉頭起身要往車廂連接處跑。

彭大胡子一把拽住:“做啥子?你跑什么?見鬼了嗎!”

順著小伙子驚慌的目光,大家探頭,只見兩個列車員的大蓋帽正在車廂的另一頭來回晃動。

河南小伙發著急,又不敢大聲兒,哀求著:“彭哥!彭哥快放手!那是查票的!”

“查票的怕什么?大不了補上!”彭大胡子嘴里說得嚴肅,臉上帶著促狹的笑。直到看見河南小伙急得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才將他重重按下在座位上。“瞧你那點兒出息!喏,拿著!”

自兜里掏出個小紅本本扔給他。

河南小伙接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個鐵路工作證,上面雖說有相片,但已經老舊模模糊糊,別說,打眼兒一瞧和自己還真有幾分像。

彭大胡子靠回到椅背上,閉著眼漫不經心地說:“我的!你先拿著,下車前記得還我!”

河南小伙又高興,又不安,問道:“俺拿了證兒,那大哥你咋辦?”

“把你操心的!我是領導給送上來的,列車員都認識,沒人查!”大胡子打個呵欠,“看你還算順眼,給你省點兒老婆本兒!便宜你個傻小子了!”

果然,列車員過來跟彭大胡子點頭打個招呼,瞥了眼河南小伙兒手里的紅本本,再看看寶然一家,還沒等寶然爸把票遞過去就笑笑走了。

河南小伙那是又驚訝又感激又佩服,喃喃地說:“真靈哎!早知道俺也去當鐵道兵,不然弄個鐵路上的工作也行啊!”

彭大胡子睜眼瞪他:“美的你!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呀!再說鐵路上工作可不是什么美差,到時候把你跟媳婦天南地北的分開,一年到頭難見一面,哭都來不及!”

河南小伙兒想想有理,嘿嘿傻笑著不吭聲兒了。

夜色更深,列車早已經出了市區進入了茫茫戈壁,除了天邊若隱若現的寂寥星光和路邊偶爾略過,被車廂內燈光照到的一條條雪色,外面再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有深遠無盡頭的黑暗。

車身像個巨大的搖籃,“哐當哐當”震顫著晃動著,催人入睡。

硬座車廂是不熄燈的,依舊明晃晃照著。興奮勁兒已過的旅客們也顧不得了,七倒八歪姿態各異地都臥倒休息了。偶爾傳來輕微的鼾聲,小兒喃喃的囈語,有人在低聲說著話,模糊虛幻得像是在夢中。

寶然爸和河南小伙一人裹一條舊棉大衣,脫了鞋就往車座底下鉆。大胡子止住他們,使喚著河南小伙去他包里拽出兩大張防雨布來鋪了,才讓他們鉆進去睡,并且叮囑:“頭沖著過道這邊兒!晚上暖氣燒起來燙人的!”

寶然媽就在兩人座上側身子躺了,臉朝椅背,將寶然護在中間,又搭過一只胳膊,為她擋著頭頂直射下來的燈光。

許久沒有坐火車了,寶然以為自己會不適應,會受罪,會興奮,可實際上,這個小身板兒在硬座席上躺得伸伸展展,窩在媽媽懷里舒適極了。沒等她再矯情地感慨一下人生如夢過客匆匆一類旅者特有的幽情愁緒,便斷然地墜入了甜美的夢鄉。

接下來的車程漫長而疲乏。一路上綿延萬里荒無人煙,站點拉得極長,寶然他們坐的是一趟綠皮普客,幾乎是逢站必停。再加上這時候蘭新鐵路段還是單線運行,列車時不時就得停下來,長時間地停下來,或許是等候調令以便錯車,也或許是哪里出了故障,但列車上沒有人會出面解釋停車的理由,也沒人想著去問。大家都放松了心緒耐性很好地忍受著,反正已經上了車,不論早晚總歸能到達目的地的。

江寶然倒一直是興致勃勃,不時在附近幾節車廂跑來跑去。

如前世乘過的數趟火車一樣,雖然上車時看著擁擠不堪,真安頓下來了也沒見誰找不著座位,畢竟是始發車。媽媽跟著寶然來回跑了兩趟,見她并不走遠,而且一路通暢,也就放寶然自由活動了。寶然也很知趣,跑一會兒自動回去媽媽跟前露個臉,讓大人放心同時給自己爭取到了最大限度的自由。

她在看景兒。

這時的火車還處于內燃機時代。寶然沒本事一路摸去火車頭,便到車廂頭上開水房去看列車員燒煤。冬天行車,車廂里的溫度跟這節車廂列車員的勤勞度成正比。現在是白天,列車員可以稍微放松些,隔一會兒添一回炭,開水充足的同時車廂溫度也盡夠了。

年輕的列車員添上兩鍬煤,回頭看見聚精會神的寶然,笑了,蹲下身逗她:“叫叔叔!”

江寶然不叫,心說小樣兒你成年了沒?

確實,那時鐵路系統基本都是內部頂替,多的是十五六七的娃娃列車員,以寶然的心理年齡,自然不屑于向他低頭。

娃娃列車員不放過她,長胳膊一伸,故意在她臉上抹了一道煤灰。

同時做好心理準備,等小娃兒一變臉就趕緊去哄。(這個年齡的少年,惡趣味啊!)

誰知寶然只是嫌惡地皺皺眉,自己伸袖子抹一把,翻給他一對衛生球,撇撇嘴,徑自轉了眼去看小高爐內通紅的火焰。

被鄙視了的小列車員也不覺尷尬,自個兒呵呵笑兩聲,從兜里掏出只雪白的線手套,給寶然細細地擦干凈,然后蹲在寶然旁邊,陪她一起看著跳動的火焰發呆。

火車哐當哐當。

良久,小列車員張口問:“小妹妹,你幾歲啦?”

看在他自覺降了輩兒的份上,江寶然伸出兩根胖手指。

來而不往非禮也,寶然反問:“你呢?”

“嗯?”小列車員沒反應過來。

寶然在他肩章上拍拍,意思是說你哪。“幾歲了?”

小列車員大感有趣,還從沒有過這么小的人兒這么一本正經地問他幾歲呢吧!他努力做了嚴肅的表情:“我十七歲啦!”

我就知道!寶然點點頭。“哦!”

小列車員揚揚眉,這就完啦?!轉念一想也不奇怪,明顯兩歲都不到的小孩,對數字也沒什么概念吧?她會來問自己,估計也不過是照葫蘆畫瓢學了自己說話而已,自己也真是糊涂了,居然煞有其事當起真來!

他哪里知道,在江寶然這顆“蒼老”的心里,年齡是這樣劃分的:二十至三十歲,青年;十歲至二十歲,孩子;十歲以下,小孩子。她那個年齡會這樣想很自然,才不會去注意誰誰到底是十幾了。

小列車員自我鄙視了一番,站起來牽起寶然的手,“小妹妹到這邊來一點兒,小心別站接頭上,很危險的。”

避開車廂連接處交錯晃動的幾塊鋼板,列車員帶她到車廂上客口,抱她起來:“怪沒意思的,我們來看看外面的風景。”

寶然向外隨便瞥了一眼,低頭皺眉嚴肅地看著他:這就是你說的風景?很開闊,很粗獷,很蒼茫,很有……塞外風,問題是,這跟一小時前,再一小時前,再再(其后自行想象添加)一小時前看到的,有什么兩樣?

小列車員摸摸鼻子呵呵兩聲:“……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哈!”

知道就好。

最后小列車員牽了寶然的手送她回去了,心里嘀咕:這小孩太嚴肅了一點不好玩兒!

寶然腦子里無聊地念:這傻孩子寂寞得人都木了真是沒趣兒!

回到座位上,卻見彭大胡子前仰后合手舞足蹈地說笑著什么,大家正聽得熱鬧。

媽媽接過寶然,向小列車員道謝。

小列車員擺擺手,“大姐別客氣!”又好奇地問彭大胡子:“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彭大胡子興致正好,便繪聲繪色地再來一遍。

原來大胡子所在部隊曾在南疆修鐵路,有一陣宿營在天山山脈南邊,一個叫阿拉溝的村子外邊。聽村里的牧民說起,附近常會有熊出沒。關系到人身安全,部隊領導非常重視,特地請了有經驗的牧民和老戰士,反復教導萬一遇到熊該如何應對。

聽到這兒小列車員插嘴:“我知道!熊不吃死物,萬一遇到熊,躺下來裝死!只要耐心好,熊瞎子相信了也就走啦!”

眾人大笑,河南小伙兒邊笑邊紅臉。

寶然爸指著他對迷惑不解的小列車員說:“你倆倒是一對,剛才他也這么說來著!”

彭大胡子邊笑邊搖頭:“都是打哪兒聽來的?胡吹亂侃的害死人!你當那熊瞎子是宮里的娘娘?那家伙餓了什么東西不吃!就算你運氣好碰上個剛飽肚兒的,它興致一來,在你臉上舔兩口,爹媽都認不到你了!再要不然,它累了坐你肚子上歇歇腳,脊梁骨都要給它壓成好幾截兒……”

小列車員追問:“那該怎么辦?”

彭大胡子接著說:“那一陣兒,大家都隨身揣著辣椒粉,就是那種紅通通的辣子面。老家伙們說了,遇上熊瞎子那是打打不過,跑也跑不過,實在躲不過去了,辣椒粉給它兜頭一揚,趁它給嗆得暈頭轉向那點兒功夫,趕緊順風跑!為啥順風呢?熊瞎子鼻子靈啊,順風跑,它聞不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