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二百六十六章 陪伴

重生之鄉路漫長

第二百六十六章陪伴

寶然突然想起,前世里少年不識愁滋味,卻偏愛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時候,總覺得父母親這一輩的人,生活中似乎缺乏感情。他們會蒙塵疲憊,會為電視上毫無趣味的粗糙表演而大笑,笑完了臉上又是一片空茫茫,他們也會懶散,會抱怨,可很少見到他們會憂郁,會悲傷,更勿論如影視文學作品上,動不動就會來一場的撕心裂肺痛哭流涕。

那時只以為他們日子過得寡淡,庸庸碌碌中一顆心已近麻木,或者是已經被這大西北粗糲的風沙磨得硬了,體會不到那樣細致豐富的情感,甚至曾經自艾自憐地想過,將來自己長大了,一定不能,也一定不會變成他們那樣,……刻板乏味的人。

直到自己真的長大了,經歷了生離死別,才頹然地明白,他們不流露憂傷,只是因為,對于還要繼續過下去的日子來說,憂傷是毫無用處的,只是因為,在有些人心里,悲傷始終只是自己的事,就算要用一輩子去平復去體味,也是沒有興趣拿出來展示給,……哪怕是身邊的人看的。

親朋好友固然會安慰,會開解,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將自己的傷心難過與人分享,有相當一部分的人,都只是將其掩飾在茫然與無措背后,自己偷偷地舔舐,就如當年……

第二天寶然媽同寶輝都跟著過來了,山東大嬸已經起床生火做飯,看似再平常不過,甚至還扯出了一絲笑紋。

她謝過了大家,讓大家不用擔心,再過幾天她的大虎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然后山東大嬸就催著大家各自回去:“沒事兒有空過來看看就行,別耽誤你們的事情。小林你們還要上班呢,遲到了可是要扣錢的二虎?二虎少虎你們怎么還在這里坐著?這都幾點了還不趕緊的上學去帶上寶然一塊兒不說她那個老師挺兇的嗎?可別給人揪住了短兒”

大家互相看看,少虎小心地說:“……媽,今天是禮拜天……”

“哦……”山東大嬸點點頭,“怪不得……”

沒一會兒她又開始張羅著要做飯,做午飯,要大家都留下來吃。

寶然看看外面,才剛剛升到遠山尖尖上那初冬清淡淡的太陽,過去打開媽媽帶來的一只大籃子:“干媽,我媽帶了好些熟食過來呢,不用這么早準備的……”

“哦……”山東大嬸又點點頭,“那好,干媽給你騰饅頭去,再把這菜拌一拌……寶然你別動了,干媽那菜刀老大老沉的,看切了手”

于是大家看著山東大嬸忙里忙外,在上午十一點半開出了平日里應該在一點半的午飯,大家努力吃著放了糖的涼拌牛肉和加了鹽的奶饅頭,吞咽得都有些艱難,并不全為了那走了模樣的味道……

然后山東大嬸又催著大家走人。可是看她這個樣子,誰能放心讓她自己在屋里待著?二虎少虎畢竟是男孩子,再說,他們還得上學呢,那時就剩山東大嬸一個人在家里,又該怎么辦?

寶然媽說:“不行……,我請上幾天假?

她的聲音有些遲疑,寶然知道為什么。爸爸正在廠里揮刀破斧地消減臃腫的虛浮閑散人員,從辦公室直到車間,怨聲連天,太多的人正等著抓他的空兒呢,這些日子,媽媽都跟著早到晚退,勤勤謹謹,就怕給爸爸添了話柄。

爸爸看看媽媽,又看看山東大嬸,點點頭:“那要不然……”

“要不然還是我在這里跟干媽住幾天吧”寶然接過話頭。

爸爸媽媽正在猶豫,廖所長想了想說好,“寶然跟這兒住著也好,那兩個畢竟是小子,沒那么細,不如丫頭跟著她干媽,吃住都能一起,……先過了這個勁兒再說”

寶然在山東大嬸家住了一周,連課也沒有去上,每天瞅著機會往干媽嘴里塞上幾口粥,然后就默默地陪她一起坐著發呆,再不然就聽她絮絮叨叨念經,大多時候用的家鄉話,完全褪去了新普的家鄉話,好在不是吳儂軟語或者粵港臺腔,連蒙帶猜的,寶然也大致能夠聽得懂。干媽并沒有在懷念誰或者抱怨什么,只是東一錘西一棒的,盡是些久遠的散亂的事情,紛雜無序。

好在這并不影響寶然不時地點頭應和。只要讓她說,都說出來了,就不會放在心里,等無人時自己反反復復地去想了。說得累了,就能去好好地睡上一覺,醒來后,不管是陰是晴,又是嶄新的一天。

就怕沒有機會說,就怕想說的時候,卻沒有一個合適人,沒有一個合適的地方,能夠讓她絮絮地盡情說出來……

在這一周里,研究所里的領導來過一次,說給山東大叔記了烈士,所里會給山東大嬸解決一個正式工作,從此后山東大嬸不再是打零工的編外人員了,她也將會有固定的工資,有醫療,有勞保,退休后享有安度晚年的退休金……

這些都是山東大嬸曾經打心眼兒里羨慕過并且夢寐以求的,可這時她只是聽著,一點反應都沒有。

少虎在一邊看了,將那副所長拉到門外去嘀咕了一陣兒,那人嘆口氣,拍拍他肩膀,帶人走了,以后安安靜靜的再也沒來。

廖所長也來過一次,告訴大家,逃走的那兩人已經抓住一個,另一個也已經確信被兜住了,遲早的事兒。完了罵罵咧咧:“一幫子傻蛋,沒一點眼色……居然還能抓了活的……”

山東大嬸還是沒什么反應。除了二虎眼睛驀地亮了一下,寶然和少虎都缺乏興趣,……都抓住了又能怎么樣呢?

寶然媽又過來探視兩次,幫著換洗了大件的衣服和被褥,唐阿姨周叔叔也來瞧過一回,出門跟著研究所的鄰居們一起,將冬天的煤塊兒拉了回來,在房前堆好,又把煤池子整理打掃干凈。

放學后寶輝同那兄弟倆都直接回了這邊,安安生生做作業,將分數靚麗的卷子拿給山東大嬸看,反弟為兄地監視著二虎背誦做題,再就是挽了袖子去門口劈柴,小哥兒兩個商商量量的,還拿了白色的厚塑料布,揀幾根木條子將前后的窗戶都細細地封了。雖然還未落雪,可是寒冬已經近在眼前。

連紅玉都怯怯地跟在紅梅的身后,送了一罐子雞湯過來,乖乖地陪著寶然和山東大嬸坐了一會兒。紅梅挽起袖子去門外搓了一盆衣服,晾好后回來摸摸寶然才養了幾天又瓜子下去了的臉蛋,“再堅持幾天吧,回頭姐給你補”

似乎都覺得寶然懂事兒得讓人心疼,寶輝也不跟她嗆嘴了,話里話外體貼細致得幾乎像是寶晨上了身。

其實寶然并沒有辛苦的意思,看著像是她跟個小大人似地寬解照顧著干媽,實際上她心里明白,自己在這里與其說是照顧干媽,倒不如說是在互相安慰。在山東大嬸一日日的叨念聲中,在她越來越疲乏,也越來越放松的情緒中,重溫了自己曾經體會過的那種孤單無助,卻也將自己曾經硬生生壓抑下去的那份心緒,連同干爸驟然逝去的打擊一起,慢慢地,緩緩地釋放了出來。

寶然也沒有很無聊地痛苦自責,會不會是自己這只蝴蝶給干爸帶來了厄運,她自問還沒有呼風喚雨舉重若輕到這個地步,相反一路回想下來她只覺得慶幸,慶幸干爸在世的日子里,無比珍惜這重來時光的自己,盡了自己的所能,沒有辜負干爸對于一個貼心閨女的所有期望。

她們這里慢慢地平靜了安穩了,爸爸和廖大爺看著越來越周到懂事的寶輝少虎也頗覺欣慰,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整天埋首書本的二虎,越來越焦躁不安。

按二虎的想法,他爸不在了,家里的男人數他最大,怎么也該是他,哪怕是暫時的撐一撐門戶,可是在所有人眼睛里,他還是孩子一個,就是山東大嬸的意識里,似乎也是覺得,只有她的大虎回來了,才能告訴她到底該怎么辦。

二虎難受無措之余,非常沮喪,他似乎什么忙都幫不上,張口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想說:“媽,您別哭了”

可山東大嬸壓根兒就沒見眼淚,盡管他總覺得媽眼圈微微有些浮腫,可就是沒見她掉過眼淚。

他還想說:“媽,您別難過了”

可饒是簡單如他,也明白這時候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他想學寶然,可是那樣緊緊地膩在一起……,哪怕那是自己的母親,他也做不來。他又去看少虎,少虎只對他說:“二哥你別耽誤復習,不然咱……,咱哥回來也饒不了你”

生平第一次,二虎覺得自己游離在忙碌的一群人之外,毫無用處。這種感覺,再加上很少跟他們在一起的父親,突然之間就永遠都不能再見了,讓他非常的不好受。他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向誰去訴說這種感覺,他也沒有跟人傾訴的習慣。

最后二虎只好聽從大家的意見,埋頭努力用功,可心里卻似有一團通紅的炭火,生生地包裹了壓抑了,卻還是滾燙著,焦灼著,只想要跳出來燒掉一點什么東西才好。

直到一周后,早就收到了電報,卻因正在執行任務又耽擱了兩天的大虎,風塵仆仆地踏進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