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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算高的老人,從胡進之前一直凝望的門里走出來。
老人頭發銀白,有些稀疏,臉頰卻很是紅潤,一雙眼睛笑瞇瞇地。
老人穿一身老帝都的青色粗布對襟衫,踩著僧人一樣的布鞋。右手大拇指上戴著一個老銀琺瑯鑲青金石的扳指。
大概是戴得年月太久,已看不出是什么圖案。
老人摩挲著扳指,雖然笑容平和,眼中卻飽含精光。
不是閱盡千帆,煉不成這樣一對眼。
老人才一走出來,整個劇組的人都動了一動。
胡進更是停住了開溜的腳,轉回頭迅速奔上去。
他接過老人左手握著的小巧玉色茶壺,放在監視器前的方桌上,又趕緊用袖口擦了擦剛才他做過的凳子,扶著老人坐到監視器前。
“您看這戲今兒停了……”
老人一抬手,示意胡進不必再說。
他首先看向施柔。
施柔的臉上一掃之前的怨氣,轉而換成一臉委屈,才要說話,老人眺了她一眼。
施柔嘴邊的辯白咽了下去。
“你今天的話也夠多了,坐下休息會。”
施柔一句話也不敢反駁,靈魂在外般地坐在紅木桌邊。
臉上的神采也消失殆盡,整個人宛如秋天霜葉,全無精神。
話是好話,語氣卻是嚴厲。
她為資源炒作劇組的丑聞,自然不受待見了。
人群里的男子默默留意著老人,意識到,他,就是《逍遙記》的總導演曾飛。
在電視劇的劇組中,總導演的存在就是皇上,殺伐決斷都由他一人做主,角色的敲定,大多也都由他拍板決定。
當然,也包括宋星心心念念的陸悠然。
這個人,不好對付啊。
打發了施柔,曾飛走到時欽身邊,宛如看著自家晚輩般,拍了拍時欽的肩膀。
“年輕人,人在風口浪尖上,才會有資格說不要,說拒絕,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海潮褪去后,你今天的囂張,此刻的沖動,會不會成為你后悔的理由。”
宋星也意識到了老人的身份,緊緊盯住時欽的臉,唯恐他說出的什么大不敬的話。
娛樂圈是最論資排輩的地方,得罪了曾飛這樣的大導演,時欽有再旺的人氣也難再施展拳腳。
人氣這東西,來得快,去得更快。
白發寵妃,和失去粉絲的美少年,都是人間悲劇。
曾飛的話說得只是提點,仿佛并沒有介意時欽之前提到罷演。
可時欽只是淡淡點點頭,并沒有把曾飛的話放在心上。
“風口浪尖上尚且過不好,將來被拍到岸上,就更糟心了。趁著有資格懟人,還是盡快懟了舒服。”
聶茴扶了扶額頭,暗嘆怪不得時欽對宋星另眼相看。
這句話,可以說很宋星了。
曾飛憨厚一笑,也不爭辯。
地位如他,犯不上跟正當紅的時欽斗嘴,本來就是一部圈錢的戲,何苦跟能搖下大筆現金的樹爭論。
人老去的最大好處,就是懂得哪些鋒芒要爭,哪些得過且過。
宋星倒是對這個曾飛很感興趣,原來他們在外面撕個昏天暗地,他一直在屋內穩坐釣魚臺。
大概能想到曾飛一邊聽自己分析施柔和楚有的關系,一邊穩穩地給自己倒茶的畫面。
這就是所謂的人老精,馬老滑,不到該他出場的時候,他倒是沉得住氣。
這份氣定神閑,她今生今世恐怕學不來了。
曾飛掃了一眼全場,中氣十足道:“夜深了,今兒這場戲散了。”
眾人忙收拾整理,幾十人的影棚里只能聽見整理器材的聲音。
宋星等幾個人默默觀察,感嘆曾飛整肅人心的本事是真厲害。
一個人站出來就能號令幾十號人,這權威不是一朝一夕能樹立起來。
曾飛又用目光點了點燈光師和攝影師,這倆人會意,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他站出來也有一會兒,此刻才看向宋星,目光炯然,表情莫測。
仿佛在提醒她,大戲散了,他們這場戲才剛剛開始。
人群中的男子站到燈打不到的暗處,謝珊珊和安樂站不住了,靠著影棚里的制景師傅搭建的涼亭柱子上,施柔仍舊是面如死灰地坐在桌邊。
胡進也不敢走,待眾人散去,他謙卑地走到曾飛身邊。
“曾導,小孩子在劇組鬧了點脾氣,您老……”
“你個王八蛋!”曾飛抬腳就踹了胡進。
這一腳來得有點突兀,是真老當益壯,一腳就將胡進踹到了地上。
攝影師和燈光師平時被胡進使喚得早就煩了,幾個人都憋著笑。
這魂淡也有今天!
胡進踉蹌著爬起來:“曾導,您看我跟在您身邊好幾年了,這怎么話兒說的。”
曾飛一臉慍怒,卻維持著基本的風度,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香氤氳中,曾飛冷笑:“你私自改戲,收回扣,打量我不知道?”
胡進還要裝無辜,曾飛卻不再看他:
“今兒給你這一腳,是念在我跟你們家老人多少有點交情,這事兒過去了就算了,再在我眼皮子地下翻跟斗,我就給你壓鏡湖山底下。”
說罷白了胡進一眼,胡進哆哆嗦嗦,卻聽見影棚里一聲輕笑。
眾人的目光聚在宋星身上,宋星臉上的笑意殆盡,曾飛道:
“小姑娘,你有什么不滿?”
語氣聽不出情緒。
宋星抬起頭,望向影棚外的雕梁畫柱。
“不敢有什么不滿的,既然曾導演已經給胡導演的事定了性,覺得這一腳下去別人就不能再揪著胡進的小辮子不放了,我一個演丫鬟的還能說什么。”
時欽等人也是憤懣不平。
宋星說的是啊,曾飛雖然表面對胡進不滿,可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想息事寧人,和個稀泥就過去了。
時欽暗恨,要不是他預先安排好,此刻上抓下撓的,就是宋星了。
曾飛的用意被識破,臉上卻一點不滿也沒有,他踱步走到宋星身邊,仔細端詳了她冷凝的一張臉。
笑道:“有句話,流傳千古,雖然只有四個字,但不是每個人都懂。這句話就是鄭板橋的難得糊涂。有時候,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會活得很辛苦。”
宋星笑笑,眼里不揉沙子,這正是她一生寫照。
老公出軌,她可以為了聲名和財產忍氣吞聲,可她偏要一拍兩散,哪怕落得尸首不全。
她從不后悔,這一世重生歸來,就是要一個結果!
宋星別過頭: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動我,或者動我的人,就不能夠!”
時欽心里一熱,我的人……說的是我么嘿嘿!
望著宋星的倔強神色,曾飛忽然恍惚了一下,這份決絕,很像記憶里的一個人啊。
他讀《逍遙記》的劇本時,倒是心念一動過,若是重回幾十年前,定然要找她來演。
他背過手,笑著問宋星:
“聽說你想演陸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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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嗷嗚白,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