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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布完菜后,自己盛了碗飯,坐到了徐有容的對面。
兩人對視一眼,微微一笑。
這等詭異的場面,如果換作陳長生和唐三十六絕對受不了,但她們早就已經習慣了。
就像多年前一樣,娘娘用飯的時候,很是嚴肅,不準任何人說話,只能用眼光交流。
徐有容和莫雨不知道用眼光交流過多少次,早有默契,非常容易看出對方在想些什么。
只不過那時候,交流的內容往往是今天哪盤菜好吃,哪盤菜不好吃,娘娘今天心情似乎不錯,燕舌已經挾了三筷子,娘娘昨天晚上說要把宰相的官職剝奪,好像是來真的,不然為什么今天心情沉郁的連最喜歡的碧絲湯都喝不下去,但今天她們交流的是另外的事情。
莫雨看著她眨了眨眼,這便是在問她對陳長生和那份婚約究竟是怎樣想的。
徐有容眼睫微垂,沒有理會,只是手指拿著筷子的位置往前移了幾分。
莫雨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開始同情陳長生。
她記得很清楚,時候徐有容不高興的時候,握筷子便會下意識里用力,于是便會越握越往前。有一年她看見徐有容這樣握了一次筷子,當天下午,平國住的宮殿里,多了十幾條沒有毒的蛇,然后當天夜里平國的臉被畫成了戲里的大花臉……
太監宮女們遠遠地守在殿外,對殿里的畫面并不意外,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有資格與圣后娘娘同席吃飯的人不多,徐有容便是其中一個。
這與她現在是南方圣女的身份沒有關系,從很的時候,娘娘便會經常接她進宮,然后一起進餐。當時除了徐有容,還有莫雨、平國公主和陳留王。后來陳留王過了十六歲,便很少留宿宮中,與娘娘同席吃飯的時間也少了,至于平國公主……據說她今夜去城外的西山廟燒香去了,誰都明白,那是公主殿下不想面對讓她羨慕嫉妒了這么多年的徐有容,就此避了出去。
用過午飯,莫雨留在殿里處理卷宗,圣后起身對徐有容說道:“隨我來。”
徐有容跟著她,直接來到了京都最高的地方。
站在甘露臺上,看著京都里的街市,看著遠方的天書陵,徐有容想起時候在這里玩耍時的情景,臉上露出了心的笑容。
“這是你今天第一次笑。”
圣后背著雙手,站在甘露臺邊緣,沒有回頭。
徐有容斂了笑容,走到她的身后,緩聲說道:“壓力陡然而來,不知該怎么應對。”
這自然說的是接任南方圣女。
圣后說道:“所謂圣女,不過是座神像罷了,以你的悟性本事,又有什么難做的?”
徐有容知道這是娘娘對南方圣女之位一直以來的看法,沒有辦法改變,笑了笑,沒有言語。
“我倒有些知道你的壓力從何而來。”圣后轉身望向她,想著那夜在冷宮池塘上看到的周園里的幕幕畫面,看著她似笑非笑說道:“情之一字最是害人,能避還是避開吧。”
徐有容微驚,覺得娘娘似乎看出來了些什么,只是……那件事情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的呀,就連他……不是也還不知道嗎?
圣后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視線越過她的肩頭,落在南方那些漸被白雪覆蓋的遠山之巔,問道:“她離開之前,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徐有容平靜說道:“師父希望娘娘不要太操心國事,多過些自己的日子。”
圣后聞言有些不悅,聲音微寒說道:“真是愚蠢。”
事涉自己的師長,徐有容雖然有些無奈,也不得不辯了兩句。
圣后說道:“想當年,大公主在大西洲過于優秀,結果被她自己的親弟弟忌憚甚至恐懼,那個廢物最后甚至看她一眼就要心驚而厥,最終她沒有辦法,也因為父母的態度有些心灰意冷,才會遠嫁白帝城……現在看來,你師父和她一樣愚蠢。”
徐有容靜靜想著,如果大公主成為大西洲女王,和現在成為白帝城的皇后,到底哪種生活更幸福,除了她自己,誰能說得準呢?
“女人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都不容易,想要擁有自己的位置就更不容易,想要像我們一樣,能夠站到最高的位置上,那更是非常艱難的事情,無窮碧那個白癡且不提,你師父的天賦悟性與智慧都可以說是萬中無一,我本以為她會和別的那些蠢女人不一樣,結果呢?這么聰明一個女人,怎么就過不了一個情關?”
圣后的神情變得異常冷漠,說道:“什么叫過日子?憑什么女人就只能過日子?”
徐有容想到臨來前的一件事情,輕聲說道:“蘇師叔娘娘肯定會這么就連字眼都沒什么差別。”
圣后微微挑眉,說道:“喔?那蘇是怎么說的?”
當今世間,踏進神圣領域的那些強者里,蘇離和南方圣女要比教宗、圣后他們晚半代,又因為對蘇離復雜的態度,除了南方圣女之外的圣人們提起此人來,都會稱他為蘇。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明他們對蘇離有些惱火的態度。
因為在他們看來,蘇離就是個麻煩。
“蘇師叔要我對娘娘您說……”徐有容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孤家寡人不好做,何必強撐著做?”
聽著蘇離的傳話,圣后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忽然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坦蕩與不屑。
“娘娘,你也不要怪師父了,她能說服蘇師叔與她一道去云游四海,已算不易。”
從去年秋天開始,無論大周朝還是天南諸方勢力,都在進行相關的準備,似乎已經確定南北合流勢在必行。當時就有很多人不理解,甚至包括薛醒川這樣層級的大人物也知道執行卻想不明白,明明蘇離還在離山,為何圣人推動此事時,卻絲毫沒有考慮過他的態度。
原來,是因為南方圣女說服了蘇離一道遠離俗世里的恩怨是非,不再理會這些事情。
圣后說南方圣女過不了情關,其實蘇離又何嘗能過得去。
那個情字便是羈絆,便是南北合流的前提。
圣后的言詞極為強硬嘲諷,因為有所感慨:“你師父最美好的歲月都枯守在圣女峰里,他卻在外面吃喝玩樂,逍
快活了這么多年,找了個魔族公主當情人,還生了個女兒,什么都沒有耽誤,最后玩的膩了,就回頭再去找她,然后再一起看黃昏日落說那又多美?都說治國如弈棋,就算是,我也不會與敵人這般兌子,因為不劃算。”
這世間能夠與她在精神世界上平等交流的同性不過兩人,現在就這樣少了一個,而且還是因為男人這種最不能讓她接受的理由。
徐有容沒有接話,因為說的是她的長輩,也因為……其實有時候她是這樣想的。
“她就這么走了,把你這么個丫頭留下來,難道她也不擔心?”
圣后望向徐有容,微微挑眉說道:“最終還不是要我來操心,真是和男人在一起就變笨,對上我就比誰都聰明。”
徐有容微笑著說道:“反正我也是娘娘教大的,娘娘再多教幾年也好。”
“不是教,是交流。”
圣后看著她了頭,這是禮。
徐有容很吃驚,然后很快平靜,認真回禮。
她不是圣人,但她已經是南方圣女。
從這一刻開始,她與娘娘便要平等地對話,哪怕是表面的平等。
“既然是南方圣女,你就要替南人多考慮,這才是你的立身之本,哪怕……將來需要反對我。”
“明白。”
“就像最開始說的一樣,男人就看不得我們高高在上,所以你師父之前的幾代圣女基本上都很少離開南溪齋,表面上是在研讀天書碑,忘了紅塵意,實際上是她們也清楚,保證自己的存在感就好,但又不能讓自己的存在感太強。你如果不想成為一尊神像,那就不能這樣做。”
“那該怎樣做?”
“男人不喜歡我們高高在上,我們就要高高在上,而且要踩得他們說不出話來,想反對也不敢。”
圣后面無表情說道。
徐有容知道這句看似過于簡單粗暴的話就是娘娘的意志,是對她今后圣女生涯的提醒,但……更是對即將到來的那場戰斗的要求。
她不能輸給陳長生。
陳長生坐在國教學院的湖邊發呆。
白鶴站在他的身邊,也在發呆。
細雪自天而降,落在白鶴的身上,更添圣潔之意,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愁白了頭。
“怎么辦呢?”他看著白鶴憂愁問道:“如果真的沒辦法避開,一定要和她打一場,怎么打?”
白鶴微微歪頭,看著他,仿佛是在這種事情你應該去問她,不應該來問我。
他想了很長時間,最后輕聲自言自語道:“實在不行,那就輸給她?”
微雪中,徐有容撐著一把傘在京都的街巷里行走。
沒有一名南溪齋的弟子在旁,也沒有離宮教士或者皇宮里的侍衛,她獨自一人行走著。
不知為何,她今日沒有改變自己的容貌,清美的仿佛仙子一般,卻沒有引來任何人的視線,更沒有被人發現身份。
街畔食鋪里的人們,蹲在門檻上吃面的勞工,仿佛都看不到傘下的她。
或者是因為她手里的這把傘不普通的緣故——傘看著有些舊,灰樸樸的,正是那把黃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