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瞧著太子和裴雪霽挨得緊,杏兒會膈應。
而現在知道這是她家小姐之后,她更提心吊膽。
用晚膳本來是件很簡單的事,偏偏太子樂衷于給楚天歌夾菜,堅持不懈的把這桌上八九個菜就給她夾了個遍。
每次筷子一動,杏兒的心就跟著跳一跳。怎么看他就不像好人,每一筷子都像是他要毒死自家脆弱不堪的小姐。
錢川察覺到了她如針刺的眼神,趕緊把她拉出殿內。
“你再怎么不樂意,也不能全露在臉上,要是得罪了未來的太子妃,我也幫不了你。”
這個粗人倒是挺為她操心的,杏兒的眼中漸漸晶瑩,“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我家小姐,我想她了。”
錢川蹙著眉頭仔細想了想后,勉強應下,“好,但你得穩住情緒,千萬別太激動了。”
地窖中格外陰冷,杏兒沿著土階而下,那冰棺入眼時,她雙腿發軟如鯁在喉。
楚天歌一身紅衣安詳的躺在冒著寒煙的冰棺中,容顏依舊,身上貼滿了黃色符咒,四肢皆有粗大的鏈條束縛著。
她膚白如玉,反而襯得雙腕、腳踝處的傷痕格外猙獰觸目驚心,可見她掙扎過一些時日。
杏兒跪在冰棺旁,泣不成聲,指肚輕輕撫過她的傷口,發覺有藥跡未干。
錢川看著心里也難受,解釋道:“太子隔三差五會來上一次藥,可是你家小姐的傷口一點變化都沒有,始終像新傷。”
杏兒跟著小姐那么多年,她的秘密也知道些。草葉要陽光,魚要水,而楚天歌向火而生,火能使她傷口復原,重塑身軀。
而這兒是極寒之地,她的傷口自然好不了。
杏兒哽咽著說:“太子竟然忍心讓我家小姐這樣痛苦。錢川,我家小姐即使是妖,也比太子的心腸好百倍。”
她這話錢川并不反駁,只哀嘆了聲,“處境不同,我也沒辦法。”
杏兒緊緊握著冰棺中蒼白但有余溫的手,眸光漸漸的凝滯深邃,既而堅定。
她突然起身撲入了錢川懷中,環抱住了他的筆挺的腰身,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他胸膛中,因哭泣而雙肩一顫一顫的,看起來楚楚可憐。
錢川從未與女子有過親密接觸,熟知的也就幾個端木宮的婢女和杏兒,這突然的投懷送抱令他一愣,整個人繃得僵直,臉上緋紅一片。
“杏,杏兒姑娘,你,你沒事吧。”
杏兒濕透的臉頰在他胸膛間摩挲了下,“謝謝你帶我來看小姐。”
錢川即使見慣了自家主子的風流事,自以為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沒什么了不起的。
但女子在懷時,仍然方寸大亂。
他忸怩了許久才一手摟住了她的小腰,一手放在她瘦弱的背上,完成這件事他大松了一口氣。
李云臨原是想不要過多的打擾她,洗漱好后忍不住又踏進了楚天歌的住處。
婢女端水來,李云臨讓婢女立在一旁,親自替她脫了鞋襪,雙手浸入水中。
楚天歌慌忙扼住了他的手腕,“你走開。”
感受到她是切實的抗拒,而非欲拒歡迎,李云臨有些心涼的說:“你讓我做點事吧,總該給我個機會。”
楚天歌搖頭,“我不要這樣,毫無意義。”
李云臨終于起身,拿汗巾擦了擦手,并不氣餒的坐在一旁。
只要她沒有惡語相向,不再恨入骨髓……
當婢女捧上漱口的鹽水時,李云臨眼疾手快的接了過去,“我來。”
他將水杯遞到楚天歌手中,心滿意足的看她漱口,暗自慶幸自己終于如愿以償的為她做了件事。
萬籟俱寂的深夜里,殿外微風拂柳,店內幽靜如海。
李云臨夜深難眠,厚著臉皮爬上了床榻,借著塌邊柔和映幔的燈光,微側著身子,凝望她睡夢中的容顏。
她熟睡的眉尖暗暗凝結著苦楚,似乎沉重的世事壓在心頭,在夢中也尤難展顏。
他們也曾在這樣的夜里獨處過,那時候他敢理所當然的把她抱在懷里,看她在臂彎下安穩信任的睡去。她的唇際會微微彎起,眉眼間從沒有那么多心事心思。
他暗暗的想,裴雪霽其實并不丑,但遠遠比不上天歌的模樣。
但只要是她,只要她在就好。
只要堅持下去,水滴能穿石,鐵鑄的心也當能融化。
她在一片暗無天日的沼澤中,舉目四望什么都看不到,微微掙扎雙腳就陷入了泥濘里,越陷越深,她只好不再動彈,感受著這片土壤慢慢的吞噬她。
慢慢的,她悲哀的想到,這樣的茍延殘喘究竟有何意義?
絕望之際,她看到黑暗之中出現了一抹清玉修長的身影,他像一道光照亮了她的陰霾不晴的天地。
有的,活下去是有意義的。
“燼霄,救我……”
越來越近的身影突然破碎,她氣喘吁吁的從夢中醒來,眼前還是那檀木月洞床頂,幽幽的紫色幔帳,還是那個華而沉悶的囚籠。
她翻了身調整僵硬不適的軀體,卻對上了一雙冷的發寒的眼睛。
已多日不見他這樣狠厲的神色,楚天歌的心猛得被撞了一下,恐慌不安的說:“你,你怎么在床上。”
李云臨伸手扣住她的后腦勺,逼近了,就這樣冷冷的看著她,似乎在深究她的眼里到底有沒有自己。
楚天歌想起剛剛令人窒息的夢,忐忑的問:“我有沒有說夢話?”
他沒有回答,卻叫她不寒而栗,冷汗直淌。多日來平靜如水的相處,他細致入微的溫柔,一切究竟都是飄渺表象,輕易便可打破。
楚天歌閉上了眼,心如死灰般蕭條。
而他眸中的寒意緩緩淡去,雙唇輕碰了下她的鼻尖,等到她睜開眼來,又軟軟覆上了她的唇辦。
殿中的優曇花,在這萬物入眠的春夜里,悄悄的綻放著,色如瓊玉的潔白花苞,翩然舒展,瀲滟燈光披拂于上。
她總算又睡去,李云臨的手沿著綢緞軟褥游過,于被中輕握她的軟玉纖指,一根根輕輕撥拂,緩緩十指相扣。
隨著越發澄明的天色,懷中人烏睫微顫,黛眉微蹙著睜開雙眸,他一顆懸著的心,隨著她眸中的霧色散去,忐忑的幾乎躍出嗓子,十指相扣的手卻握得更緊。
他如屢薄冰的享受這一夜的擁抱在懷,生怕她醒來之后,會馬上推開他,又忍不住躍躍欲試的想看她的反應,若她并無抗拒,就代表著他們之間又終于進了一步……
她輕易的抽出了被緊扣的手,身子略微一縮,他便識相的退出被褥。
李云臨下塌蹲在其旁,望著她垂眸無神的模樣,澀澀的開口道:“今日你的喜服會送來,有哪兒不合心意的你盡管提。”
她沉默了許久,側過身去背對著他,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