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意挑簾子從外頭進屋,先是覺得一陣涼意,隨后還是覺著渾身的黏膩和悶熱,她端著冰涼的綠豆湯走到里間道:“姑娘先喝碗綠豆湯解解暑氣俗話說冷在三九,熱在中伏,七夕正趕上這么大熱的天兒,還好是晚上入宮赴宴,不然若是中了暑氣可怎么是好?”
“雖說是晚上卻也未必涼快到哪里去,這么多人入宮赴宴,定然是安置在御花園里擺席,曬了一整天日頭的地面,晚上正是熱氣上升的時候,怕是也不會好過的。”沈可毫無儀態可言地趴在竹榻上,塌下擱著兩個冰盆,雖然都在賣力地散發著寒氣,但是被四周無處不在的暑熱裹挾著,就猶如一滴水融入大海,絲毫見不到痕跡。
“老太太打發人來傳話,讓姑娘沐浴梳洗,得在日落前到宮門口候著入宮。”劍萍捧著紅木托盤進屋道,“老太太給姑娘做的新衣裳,您瞧著喜歡哪件就穿哪件”
沈可沒管那衣裳,隨手示意她放在炕上,皺眉囑咐道:“今晚我不知什么時辰才能回來,你們一個個的都警醒些,蓮心如今在咱們這兒住著,這其中的關鍵用不著我多說,你們應該是都清楚的,書意和劍荷隨我入宮,劍萍你跟安云好生看好蓮心,有什么事你就先想辦法拖住或者暫且壓著,用不著去問娘,一切等我回來處置。”
沐浴更衣后,梳頭妝扮還沒弄好,就已經又出了一身細密的汗珠,沈可煩躁地扯下頭花丟到桌上,真不知道這種鬼天氣什么時候才能過去。
雖然天氣燥熱,但是京城里今個兒還是熱鬧非常的,從侯府出來到官道的不長一段路,就幾乎堵得水泄不通,平常人家的女孩子都穿上美麗的衣裙,跟著母親或是好友,都趕著去南市大街去看熱鬧,沈可忽然問書意:“讓你去給小姜送東西,可安排妥了?”
“姑娘放心,您交代的事兒奴婢哪里敢怠慢,老早就打發人去了”雖然車廂的門窗都掛的紗幔,并不是毫不透氣,但身處其中感覺到的,卻除了悶熱就是悶熱,書意一邊擦拭著自己額頭的汗珠,一邊還不住地給沈可扇風。
行至官道上,道路終于暢通起來,但是其余各家趕著去入宮的馬車也漸漸多了起來,沈可就也不再朝外張望,放松身子靠在引枕上趁機歇會兒。
馬車剛在宮門口停穩,就有宮人一臉巴結地上前,殷勤地擺好踏腳凳,故意揚聲道:“恭請沈姑娘下車,娘娘念叨您好一陣子了,和玉姑姑打發小的在這兒候著姑娘,見到您來了就趕緊請進去。”
“有勞這位公公”沈可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慢步下得馬車,不緊不慢地理理裙擺,這才笑著道:“既然娘娘念叨,那公公頭前帶路,咱們趕緊去”
說話間書意已經在那公公手中塞了二兩銀子,也笑著屈膝行禮道:“公公辛苦了”
那宮人笑得一臉燦爛,連聲道:“不辛苦,伺候主子怎么都不辛苦那沈姑娘,咱們這就進去”
這回入宮的宮門是東面的宣德門,進去后再穿過垂花門,就已經置身于御花園之中,樹枝草叢間不知安置了多少宮燈,此時已經在陸續點燃,發出金黃色的柔和光環,把御花園裝點得格外流光溢彩。
隨著那宮人只走到一處二層樓的敞軒,拾階而上,從這個敞軒的角度望出去,整個御花園盡收眼底,星星點點的宮燈如龍蛇舞,在昏暗中肆意地揮毫。
姜太后在主位端坐著,幾個雍容大方的女子拱圍在四周,沈可只認出其中一人乃是當初見過的桓王妃,見那幾人言談甚歡的模樣,想來也該都是身份相仿的。
和玉眼尖地看見沈可,俯身在姜太后耳畔不知說了什么,隨后就快步朝她走來,也帶來了數道打量品評的目光。
“叩見娘娘”沈可被和玉領到姜太后面前,磕頭后又被領著與其余幾位夫人一一見禮,分別是桓王妃,榮王府的劉側妃,另外還有明華長公主,最后一位竟是姜太后的侄媳姜呂氏,不知是不是呂瑩琳的那個蘇州織造呂家。
“可兒過來吾身邊兒坐”姜太后抬手將沈可招呼到自己身旁的小杌子坐下,笑著說,“你們不都嚷著說要看可兒,這回都瞧見了?吾挑的孫媳婦如何?”
“這一見著面兒才記起,竟是上回在老四府里見過的,難怪聽娘娘說起名字就覺得熟悉。”桓王妃對著沈可端詳片刻,忽然撫掌笑著說,“上回瞧見的時候就覺得模樣端莊別有一番氣度,聽說那次為了不弄壞娘娘賞給昭媛的翡翠水呈,愣是自個兒一頭撞在了花木柱子上,傷得額頭一道血口子,萬幸沒有大礙,當真是嚇死個人”
姜太后似乎頭一次聽說,扭頭問和玉道:“竟還有這事兒,吾竟是都不知道”
和玉略帶些尷尬地說:“因為沈姑娘當時沒有大礙,又怕您擔心惦記,才沒敢跟您說呢”
“自作主張”姜太后語氣不滿地丟給她四個字,又伸手去撥沈可的劉海兒問,“當時可嚇壞了?留下疤沒有?吾記得宮里還有珍珠生肌膏,和玉等會兒想著去取一瓶給可兒帶走。”
“娘娘不必掛心,當時不過是擦破些罷了,看著血淋淋地唬人,其實并無大礙,睿王爺家中的醫女也給開了藥,如今壓根兒就瞧不出當時傷過呢”
姜太后的手指在沈可額頭摩挲半晌,見當真已經找不到傷疤,才舒了口氣道:“瞧不出來那就最好,以后可不許再犯這種傻事,不過是個水呈,翡翠的也好什么的也好,終究是個死物,摔了就摔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可不許再拿自己個兒身子不當回事”
沈可心里一直提醒自己,太后的關心只是做給人看的,但她卻偏偏看不穿太后的心思和神色,反倒是被她關心得有些莫名感動。
“外頭都說娘娘跟沈家姑娘極為投緣,如今看著當真是不假,難怪要早早地賜給羽紗蟬衣,生怕這么好的孩子嫁到別人家去”劉側妃陰陽怪氣的語調,讓所有人都聽得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