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了春然堂的時候,就聽得屋里說得甚是熱鬧,還隱隱有女孩兒悅耳的笑聲。進到屋里,鐘靈玉便見劉大夫人坐在她的下首處,正跟劉氏說著什么,而劉大夫人的女兒劉雨瑤正跟鐘靈婷笑成一團。屋里除了二夫人陳氏母女,三夫人孔氏和她的兩個女兒也在座。
劉家母女雖是常客,到底男女有別,鐘靈名和鐘靈智向鐘老夫人請了個安,便往旁邊的大廳里去了,他們要去那兒跟鐘德清和鐘德亭及堂兄弟們一起用膳。
“表姐來了?”劉雨搖見了鐘靈玉過來,忙停下說笑,站起來給莊氏和鐘靈玉行禮。
劉大老爺比鐘德平年長,劉大太太便端坐著,只等莊氏向她行禮。
鐘老夫人待大家互相見了禮后,便吩咐道:“時辰也不早了,待會兒菁菁和瑤兒還得回去,叫她們趕緊擺飯吧。”
陳氏應了一聲,自去張羅。
鐘老夫人笑著對莊氏道:“正巧菁菁拿了些上好的河魚來,又鮮美又滋補,眼見得你跟玉兒都瘦了一圈,正好一會兒多吃點。”
莊氏笑著謝道:“多謝娘想著。”又轉頭去問閨名叫菁菁的劉大夫人,”大表嫂,不知你拿來的是什么魚?”
“叫什么什么……”劉大夫人翻著眼想了半天,敲了敲自己插滿珠翠的腦袋,笑著自責道,”看我,記性都壞到什么程度了,臨來前我還特意向我們老爺問了名字,這會子卻是想不起來了。”
說完她忙向莊氏道:“不過你且放心,玉兒吃不得海魚的事兒,我記著呢。所以在問名字的時候,也特特問了是海魚還是河魚,我們老爺說伙計說了,是河魚。”說到這里,她一拍巴掌,”想起來了,這魚叫刀魚,說是極難得的,那伙計花了大價錢才買得這么一簍呢,就是想著姑太太愛吃個鮮味兒,買了來孝敬姑太太。”
鐘靈玉抿嘴一笑,捧了劉大夫人一句話:“還是表舅母您有心,孝順祖母。”不等劉大夫人謙虛,她又接著道,“不過這么貴的魚,我們小輩可吃不起,還是留給祖母她老人家補身子吧。”
“哎喲,玉兒可真孝順,不枉姑太太疼你。你放心,你表舅雖沒啥出息,去年開茶館、跑河運,也賺了幾兩銀子。俗話說,吃水不忘挖井人,鐘家對我們好,我們可不敢忘。這不,買了這魚來,也是感謝大家的意思。雖然不多,一人一條還是夠的。”劉大夫人笑道。
這話說得鐘老夫人倍有面子,喜笑顏開,對鐘靈玉道:“你表舅母既然這樣說,你就別跟她客氣,只管吃窮她。”
滿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來。
陳氏走了進來,稟道:“娘,飯菜已準備妥當了,咱們移步過去偏廳吧。”
“嗯,走吧。”鐘老夫人欲要起身,劉大夫人搶先一步扶起她,攙著她往偏廳里去。
偏廳里擺了兩桌,大人一桌,女孩兒們一桌,大家依次坐下,在下人的伺候下凈了手,貼身的丫鬟們就已幫主子們布起菜來。
那刀魚一條不過三、四指寬,一尺多長,用白凈透亮的瓷盤子清蒸了,撒了蔥絲,擺在桌子中央。
鐘靈玉這一桌一共六人,瓷盤子里擺放的刀魚正好六條,一人一條。
劉雨瑤在此雖是客,但這魚卻是她家帶來的,因此她反而勸道:“大家都別客氣,趕緊嘗嘗這刀魚。聽我爹說很好吃,到底有多好吃,定得嘗嘗才行。”
鐘家雖是商家,但鐘老太爺自詡是才人出身,很是注重規矩。這一桌坐的雖然都是同輩,但鐘靈玉是長姐,她沒動筷,其他人都不好動筷。
春立見大家都看向鐘靈玉,便用目光請示,見她點點頭,便將一條魚夾到了她前面的碟子里,又細細地將刺挑出。
鐘靈婷目光微閃,示意丫鬟幫自己也夾了一條。
鐘靈玉看著碟子里春立處理過的魚肉,躊躇片刻,用筷子夾了一小片,放進嘴里。
這刀魚果然名不虛傳,肉質細嫩,入口即化。最難得的是那一股子無比鮮美的味道,讓人齒頰生香,久久不散。尤其是像鐘靈玉這種味蕾十分敏感的人,吃這樣鮮美的食物更是一種難以言說的享受。
鐘靈玉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兒,美味當前,也想放縱自己一回。不過她余光里掃到鐘靈婷,伸向魚肉的箸子便停了下來,轉而夾起一片芙蓉雞片,要往嘴里送。
鐘靈婷嚅動的嘴停了下來。
她朝劉雨瑤使了個眼色。
劉雨瑤立刻會意,言笑晏晏地對鐘靈玉道:“大姐姐,怎的不吃了?難道是味道不好嗎?”
“我吃海魚會出疹子,小的時候,差點喪命。”鐘靈玉慢悠悠地道,將芙蓉雞片放進嘴里。
劉雨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隨后又恢復了神態:“可這是河魚,是從江里捕上來的,就是咱們省里。”說著她又笑了起來,笑容甜美,卻帶著些自嘲,”大姐姐也知道,我爹這兩年都在做販茶的生意。可依我家的財力,也只能在這省里打轉,不能去有海的地方。這魚,是我爹親眼看著人捕上來,雇快船和馬車運回來的。魚這東西講究新鮮,耽擱上一兩日,能死大半。這刀魚又貴,我爹哪舍得將銀子扔水里呢?遠了的話,他即便有心,也沒那個財力盡這份孝心不是?”
她抬眼看向鐘靈玉,眼眸清澈,十分天真爛漫:“所以,這魚大姐姐就放心吃好了,不會有事的。”
這時,一個嘲諷的聲音插了進來:“瑤兒,你就別勸了,否則有人還以為你要害她呢。整天疑神疑鬼的,還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這話一出,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大家都偷眼看向鐘靈玉。
鐘靈玉轉過頭去盯著鐘靈婷,目光冰冷,不過她的聲音仍然不徐不緩,一派從容,說話的時候嘴角還噙著一抹笑意:“靈婷,瑤表妹還在這里呢,你真要我把二叔和二嬸做的事情一件一件數出來,看看是不是有人要想害我,看看是不是有人把我當個人物?”
鐘靈婷頓時噎住。
她父親具體對鐘靈玉做了什么事,她并不知曉。但鐘德清策反茶農,給大房下絆子;二夫人陳氏又收買高氏,用葉家來給鐘靈玉施壓。這兩件事經過鐘靈玉的有意宣揚,鐘家下人私下里紛紛議論,主子們也人盡皆知。鐘靈婷自然也聽說了。而在她的內心里,劉雨瑤雖說是劉家人,卻比鐘靈玉這個堂姐更親更像一家人,父親做的那些事,完全不用避諱劉家。
但父母的那些事,只能做,不能說,說了就等于親口證實了流言;對劉家的親近和對大伯家的疏離,也只能做,不能說,說了就是薄情寡義,親疏不分。
最要命的是,依鐘靈婷對自家這位堂姐的認知,真惹惱了她,她還真能做出當著外人的面掀自家爹娘底細的事情來。
鐘家人自己內部撕破臉皮可以有,二房使盡手段想奪家產的事情也可以發生,但除非鐘德清不想在這巴城呆下去了,否則絕不敢讓鐘靈玉把這些事公之于眾。雖說商人重利,但涪陵商人做事最講誠信。鐘德清對自家人都能背信忘義,為了一點利益就把親人逼得走投無路,外人誰還敢和你鐘德清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