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和鐘靈婷好像這才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互相看了眼。
鐘家三個房雖然不怎么和睦,但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彼此之間有些口角罷了。最大的事,就是鐘德清給鐘德平在生意上下些絆子,明爭暗斗一回,明面上還是和和氣氣的,并未撕破臉面。莊氏又是個軟弱的性子,婦女間完全鬧不出事。再加上鐘德清雖有個姨娘,卻是陳氏為顯賢良從自已丫鬟里挑出來開臉的,一月里也就陳氏不方便的那幾日、或是喝了酒被陳氏嫌棄,鐘德清才會歇在姨娘房里,連個庶子庶女都沒生出來。嫁進鐘家十幾年,陳氏完全沒有宅斗經驗。
二房是這樣,大房因著莊氏三從四德,善待姨娘庶子;三房孔氏自個兒沒生兒子,雖對丈夫納妾十分不滿,卻也不敢多報怨,故而鐘家后宅幾乎沒有別家后宅那種你死我活的斗爭。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鐘靈婷,想問題自然也跟母親一樣,直來直去。
為此,送葬歸來時受了鐘靈玉好一場氣,母女倆實在咽不下,再看得鐘德清的計劃沒能讓鐘靈玉低頭,一時著急,才想出這樣的法子。
“這可怎么辦?”陳氏也醒悟過來,連忙問鐘德清。
“怎么辦?!”鐘德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坐下來自己倒了杯茶,這才道,“明天個叫表嫂過來,給鐘靈玉賠個不是。這件事,讓劉家攬了去。”
“也只好這么辦了。”陳氏想清楚這事的后果,也急起來,招手叫道,“來人,去給劉大夫人送個信,叫她明日一早過來一趟。”
莊氏回到院子里剛脫下外面的大衣裳,忽地聽說鐘靈玉出了疹子,頓時唬了一跳,外衣都來不及穿,就要往鐘靈玉那趕,幸得張嬤嬤拉住了她,給了套了件衣裳,這才匆匆趕過來。
“吳兒,你怎么樣?”莊氏掀開帳子,看清楚鐘靈玉臉上、手上密密麻麻的紅疹子,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沒事,喝了藥就會好的。”鐘靈玉心里著實內疚。
她身上的疹子并不嚴重,不過是幾粒,等會兒喝了馬郎中開的藥,睡上一覺,到明日一早估計就完全沒事了。現在特意點上這么多紅點子,裝出十分嚴重的樣子,就是為在鐘府人來探病時讓他們看到她這副樣子。若莊氏不是這般性情軟弱,耳根軟、易哄騙,她自不會隱瞞真相。現在只能先讓莊氏傷心幾日了。
莊氏的眼淚流了下來。
“夫人,劉大夫人一再說那魚不是海魚,大小姐吃了不礙事的;當時小姐還猶豫,只嘗了一筷子就沒敢吃了,二小姐卻故意用話激咱小姐,說小姐不敢吃,是把人想得太壞,好像誰故意害她似的。小姐沒奈何,才把那條魚吃了。誰能想到……”春立說著,也哭了起來。
屋子里一片低泣聲。
呂奶娘一邊抹淚,一邊恨恨地道:“定是二房想害小姐生病,他們好接手茶園的事。否則怎么會這么巧,偏就劉大夫人送了魚來,二小姐又煽風點火,就生怕大小姐不吃下那條魚似的。”
莊氏的哭泣聲慢慢低了下去,望著鐘靈玉那有些恐怖的臉,神色有些忡怔。
好一會兒,她才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鐘靈玉一般,喃喃道:“真是這樣?”
莊氏那性子,鐘德平剛成親時想改造她,最后以失敗而告終,所以呂奶娘和春立對她并不報希望,只是事情既已發生,她們不能讓鐘靈玉白吃這份苦頭,趁機看看能不能讓莊氏改一下,讓她別總把人想得那么好,也算是物盡其用。
“可不就是這樣!”呂奶娘的語氣斬釘截鐵。
莊氏的嘴緊緊地抿了起來,她看了鐘靈玉一眼,驀地站起身來:“我去找二嫂去。”
“母親。”鐘靈玉及時拉住了她,“您就算找了二嬸,她也不會承認的,反而會倒打一耙,說我貪嘴,身子又不爭氣才會出疹子。”
“那怎么辦是好?”莊氏不知如何是好了,隨即眼淚又流了一下,哭道,“都是娘親沒用,護不了你周全。”
不等鐘靈玉說話,呂奶娘就開口道:“如今吃了個大虧,也沒辦法,只得把這口氣忍著。不過夫人呀,小姐吃了這么個大苦頭,您可別讓小姐的苦白受呀。沒的到時候老夫人在您面前說上幾句,陳夫人又裝裝可憐,您就松口把茶園讓出去。”
莊氏抹著眼淚連連點頭,對鐘靈玉保證道:“娘親不會答應她們的。你先前說過的話,娘親還記在心里呢。”
“母親您還記得,我就放心了。”
這時,雨降掀簾進來,稟道:“夫人、小姐,老夫人那邊派了丫鬟來探望小姐。”
鐘靈玉眼眸微閃,吩咐道:“讓她進來吧。”又朝春立微一頷首,春立會意,將繡花帳子放了下來,將那滿是疹子的臉隔在了眾人的視線之外。
雨降又出去,不一會兒便帶了個丫鬟進來。這丫鬟一進來就福身見禮:“奴婢,給夫人、小姐請安。老夫人剛躺下,就聽下人來報,說大小姐病了,著實不放心,派奴婢過來看看。老夫人還特地交代了,要是馬郎中沒本事,就拿她的帖子去請來柯郎中瞧瞧,務必盡快讓小姐好起來。”
柯郎中原是宮中御醫,不知犯了什么事,告老回鄉安養,平日是不大給人看病的。但鐘老太爺在世時與他交好,鐘老夫人還算有幾分薄面,如果她病得狠了,倒可以請柯郎中來看看。但這種人情是用一次少一次,請他來看過一次病,誰知道第二次他還肯不肯來呢?所以不是鐘家長輩的危急大病,都沒人敢提柯郎中。
如今老夫人說出這么一番話來,頓時把莊氏感動得眼淚汪汪,哭道:“多謝老夫人惦記著,我在此代玉兒謝謝老夫人的疼愛。”說著,就要朝丫鬟菊英行禮。
菊英趕緊扶住殷氏,笑道:“夫人如此就見外了。老夫人說了,大小姐可是她看著長大的,又是一家人,哪能不心疼呢。大小姐這邊有什么需要,務必不要客氣,定要跟她說。她老人家但凡有的,絕不會吝惜。”
“多謝老夫人。”莊氏感動得只會稱謝。
看到莊氏那樣兒,呂奶娘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不知大小姐現下如何了?”菊英傳達了老夫人的心意,這才問起鐘靈玉的病情。
說起這事,莊氏剛剛收住的眼淚又下來了:“滿臉滿身的疹子,也不知馬郎中的藥管不管用。”
聽得這話,菊英的眉毛皺了起來。鐘老夫人說那句話,不過是客氣客氣,想要賣個人情給莊氏,可不是真的讓莊氏去請柯郎中。她老人家如今也五十來歲了,身子骨不好,不知何時就要用得著柯郎中救命,可不會把這寶貴的機會讓給鐘靈玉。
“奴婢能不能見見大小姐?”菊英問道。
她這會兒來的任務就是打探消息。雖說莊氏為人老實,但眼見為實,她總得親眼看了鐘靈玉的情況,才好回去稟報。
要是往時,莊氏還會顧著女兒的想法,問她一聲愿不愿意見人。可這會子被老夫人感動著,想都沒想地便示意春立把帳子掀起來。
鐘靈玉冒著出疹子的危險吃了刀魚,又點了滿臉的紅點子把莊氏也騙了進去,不就是為了讓鐘老夫人和二房人看到她病情的嚴重么?故而春立也沒請示鐘靈玉,便把帳子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