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漂亮的幾個孩子。”五姑太太看著柯氏幾個,笑瞇瞇地道。
她四十來歲年紀,身上穿著半舊的綢緞衣裙,頭上只戴了只銀簪子和一朵珠花。看她身上穿衣服的顏色,卻又不像是寡居之人,想來家境并不寬裕。
果然,她遞過來的見面禮,是每人一塊手帕。手帕上的繡花還算精致,但布料卻十分普通。
老太太又指指那女孩兒,”這是你們五姑太太的女兒,姓余,單名一個悅字。”
余悅早在柯氏等人進門的時候就站了起來。她倒比五姑太太穿得好,身上的衣裙都是嶄新的,銀紅色衣裙配蔥綠色褙子,釵環珠花比起眾人來也不遜色。她的容貌雖不如鐘靈玉,卻也不差多少;更有一種含羞帶怯、我見猶憐的氣質,叫人心生憐惜。
看到這母女兩人,柯氏心里警憐大作。
五姑太太的目光卻落在鐘靈玉身上。
鐘靈玉的身份,剛才老夫人介紹的時候,她就知道了。而此時,鐘靈玉穿著一身淺藍色綢緞繡竹紋衣裙,頭上也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子,鬢上釵了一朵珠花,耳上是一對黃豆般大小的珍珠耳釘,除此之外再無飾物,十分樸實素凈。可她容貌出眾,姿態閑雅從容,就這么站在身著鮮亮綾羅、滿頭珠釵的孫學淼和孫學惠身邊,讓人一眼望過去的時候,眼里卻只有她。
瞧瞧自己的女兒,再看看鐘靈玉,五姑太太捏著手帕的手便緊了緊。
她笑著對孫老夫人道:“這位蘇姑娘,我瞧著倒是十分面善,仿佛在哪兒見過似的。”
孫老太太笑道:“她長得像她祖母,你自然覺得面善。”
“哦,可不是?還真像虹姐年輕的時候。”五姑太太恍然大悟,又問,”訂親了吧?訂的是哪里的人家?我夫家有個侄子,跟鐘小姐倒是十分般配。要是沒訂親,我倒想做個媒。”
說完這話,她似乎覺得當著人家小姐的面,這樣說話不妥當,又趕緊描補道:“嬸嬸莫怪,我看著這鐘小姐的樣貌行徑,愛的不行,實在是忍不住……”
五姑太太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孫老夫人跟白氏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婆媳兩人對視一眼,白氏便笑道:“因著玉兒跟姑姑長得相似,公公發過話,說定得給玉兒張羅一門好親事。五姑太太有合適人選,那趕情好。待明兒個鐘家夫人來,你們合計合計。”
聽到五姑太太突然把話題扯到自己的親事上,鐘靈玉皺了皺眉,卻得低下頭,作害羞狀,心里卻是對這五姑太太氣惱得很。
五姑太太的心思,不止鐘老夫人和白氏看出來了,鐘靈玉也能猜出幾分,不外乎因著鐘靈玉比余悅漂亮,身上穿著雖然素凈,但那料子也比五姑太太母女兩人身上穿的要高級不少,便覺鐘靈玉是個競爭對手,想要打探一下她的情況罷了。
孫家大少爺小妾的身份,誰要跟你爭呢?!
不光鐘靈玉氣惱,便是看清楚狀況的春立曉谷也惱恨異常——今天跟著鐘靈玉出門的,只有她們兩個丫鬟。
柯氏開始還有些不知所措,不過看到五姑太太這舉動,再看看余悅拘謹地坐在那里,想看人的時候還微抬起頭將眼皮使勁兒往上翻,一股子的小家子氣,她就氣笑了,心忽然就安定下來。
“老夫人、夫人,幾位妹妹剛才在外面也逛累了,不如我帶她們先下去吧。”她站起來道。
說到親事,幾位未出閣的姑娘著實也不方便聽。孫老夫人便擺擺手,對柯氏道:“行,你們先回去歇著吧。”
鐘靈玉也站了起來,不過不是跟著柯氏行禮退出去,而是笑道:“舅祖母,我明天打算回去了,先跟舅祖母和表舅母報備一聲。”
孫老夫人大感意外,問道:“怎么就回去了呢?這才來幾天?再多住一陣!聽話啊,就這么定了。”說到后面,都是命令的語氣了。
鐘靈玉苦笑一下:“我家的情況,舅祖母也是知道的,許多事要張羅,實在離不得。能來這幾日,就已是抽空了。”
孫老夫人也知道鐘靈玉事多。只是這么老遠來,才住這兩天就回去,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她命令道:“不管怎么說,也差不了一兩天。你再住兩日,也出不了大事。這么的吧,我也不要你多住,后日,后日再回去,怎么樣?”
鐘靈玉原就打算后日回去的。剛才拿這話來說,不過是表示對五姑太太的不滿。而且她要辭行,孫老夫人必然會挽留,這是作客的禮數。預留個一日作緩沖,正好在她的計劃范圍內。
因此她爽快地道:“那玉兒都聽舅祖母的。”
見得鐘靈玉乖巧,孫老夫人滿意的點點頭,揮手道:“行了,你們都回去歇著吧,不用在這聽我們瞎白話了。”
幾人行禮退了出去。
走出門外,孫學淼用怪異地目光看了鐘靈玉一眼,也不跟柯氏和孫學惠打招呼,帶著自己的丫鬟徑自先走了。
孫學惠自打在暖紅閣被孫學淼教訓了一通,就沒精打彩的。此時朝柯氏和鐘靈玉蹲身福了一福,便也離去了。
倒是柯氏跟鐘靈玉多說了一句話:“玉表妹,客院里的東西可還齊全?如果有什么缺的,盡管打發丫鬟跟我說。”這話她也曾說過,可這次說起來卻格外真誠。
鐘靈玉對柯氏也心生憐憫。孫家這么明目張膽地要納貴妾,可絲毫沒把柯氏放在眼里。也不知是柯家出了什么問題,還是孫、柯兩家鬧了矛盾。
不過這些事不是她該管的。
她笑了笑:“沒什么缺的,多謝大表嫂了。”又頷首道,”大表嫂如果還有事,我就先走了。”轉身帶著春立和曉谷離去。
柯氏沒有動,站在原處看著鐘靈玉的背影漸漸走遠,這才低嘆了一聲,道:“走吧。”
“奶奶,您這是……”她的陪嫁丫鬟有些不解。似乎柯氏對鐘靈玉有些不同。只是老夫人和夫人既明確表示了,不會讓鐘靈玉作大少爺的貴妾,自家奶奶還關注鐘靈玉干嘛?她的目光,不應該放在那位余悅姑娘身上嗎?
“我是在這位鐘小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柯氏朝前走著,一面輕聲道,”即便她要走,也該再找機會跟老夫人、夫人告辭才是。剛才當著五姑太太的面說,那是對五姑太太不滿呢。想當年,剛嫁進來時,我行事說話也跟她差不多,想做就做,想說就說了。只是這么些年……”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臉上露出黯然的神色來。
丫鬟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主子,卻不知從何說起。
嫁進來四年,柯氏都沒生下一兒半女。可即便是這樣,如果柯家沒有敗落,孫家又豈敢這么欺負人?最多不過是把一個陪嫁丫鬟開了臉放在大少爺房里,待生了孩子讓奶奶抱過去當自己孩子撫養罷了。
可柯家不光敗落,還連累了孫家……
主仆兩人默默走在暮春時節的繁花里,心卻像深秋一般蕭瑟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