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第六八〇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六)

第六八〇章靂靂雷霆動浩浩長風起六

日漸西斜,董志塬一側的山嶺溝豁間升起道道炊煙,黑底辰星的旗幟招展,有的旗幟上沾了鮮血,幻化出點點深紅的污漬來,炊煙之中,有著肅殺沉穩的氣氛。

偶有窺探者來,也只敢在遠處的陰影中悄然窺視,而后迅遠離,如同董志塬上鬼祟的小獸一般。

從小蒼河中殺出的這支部隊,吞并于此。幾日之前,朝他們撲來的鐵鷂子隊伍猶如一頭扎入了深淵,除了少量潰敗之人,其余騎士的性命,幾乎葬于一次沖鋒之中,如今幾乎半個西北,都已經被這一消息震動了。

西夏王的十萬大軍就在朝這邊推進,看似穩重,實則有些不情不愿的意味。

人們害怕未知之物。

遠在環州的種冽聽說此事后,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表情,他麾下種家軍只余數千,已經翻不起太大的風浪。但在東北面,府州的折家軍,已經開始有動作了。

一方面再度派人確認這猶如天方夜譚般的消息,一方面整軍待,同時,也派出了使者,星夜兼程地趕往山中小蒼河的所在。這些事情,駐于董志塬的黑旗軍尚不知道,推進而來的西夏軍隊也不清楚但即便知道,那也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還是這支黑旗軍的動向。

以一萬人從山中撲出,不到兩日破延州,隨后立刻轉到西進,當頭一戰覆滅鐵鷂子。再強的兵也有戰損,也有身體和精神上的疲勞。他們如果掉頭跑掉又或是派出使者談判,都很正常,但問題在于,這兩種端倪,如今都未曾出現。

往最瘋狂的方向想,這支軍隊不再休息,一頭往十萬大軍中央插過來,都不是沒有可能。

這種可能性讓人心驚肉跳。

數里外董志塬上一場大戰的現場。殘存的尸在這夏日陽光的暴曬下已化作一片可怖的腐爛地獄。這邊的山豁間,黑旗軍已駐留修整四日,對于外界的窺探者來說,他們安靜沉默如巨獸。但在駐地內部。輕傷員經過修養已大致的康復,傷勢稍重的士兵此時也恢復了行動的能力,每一天,士兵們還有著適當的勞動到附近劈柴、生火、分割和熏烤馬肉。

兩千七百鐵鷂子,在戰場上直接戰死的不到一半。后來跑掉了兩三百騎,有將近五百騎士投降后存存活下來,其余的人或是在戰場對壘時或是在清理戰場時被一一殺死。戰馬死的少,但傷的多,還能救的多數被救下來。鐵鷂子騎的都是好馬,魁梧高大,一些可以直接騎,一些哪怕受輕傷,養好后還能用來馱東西,死了的。許多當場砍了拖來,留著各種傷勢的戰馬受了幾天苦,這四天時間里,也已一一殺掉。

投降的五百人也被強令著執行這屠夫的工作。這些人能成為鐵鷂子,多是黨項貴族,一輩子與戰馬為伴,待到要拿起尖刀將戰馬殺死,多有下不了手的下不了手的當即便被一刀砍了。也有反抗的,同樣被一刀砍翻在地。

軍心已破、軍膽已寒的士兵,即便能拿起刀來反抗。在有防備的情況下,也是威脅有限這樣的反抗者也不多。黑旗軍的士兵眼下并沒有婦人之仁,西夏的士兵如何對待西北民眾的,這些天里。不僅僅是傳在宣傳者的言語中,他們一路過來,該了。被焚毀的村莊、被逼著收割麥子的群眾、陳列在路邊吊在樹上的尸體或白骨,親眼看過這些東西以后,對于西夏軍隊的俘虜,也就是一句話了。

敢反抗。很好,那就你死我活!

而這些俘虜也感受到了這種堅決。是堅決而并非狂熱,這幾天的時間下來,整個駐地中的大部分軍人做的,看似是在殺馬,每天的吃食也是馬肉,但他們真正做的,卻并非如此,而是:殺鐵鷂子,吃了他們的馬。

至于接下來的一步,黑旗軍的士兵們也有議論,但到得今天,才變得更為正式起來。因為上層想要統一所有人的意見,在西夏大軍到來之前,看大家是想打還是想留,討論和匯總出一個決議來。這消息傳來后,倒是許多人意外起來。

例如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后,這天處理馬肉弄得一身血腥味的侯五就愣了片刻:“我還以為我們等在這里就是要打李乾順的怎么還用討論嗎?”

“是啊。”毛一山等人也還傻傻的點了頭。

“怎么不要討論?”營長徐令明在前方皺著眉頭,“李乾順十萬大軍,兩日便至,不是說怕他。但是攻延州、打鐵鷂子兩戰,我們也確實有損失,如今七千對十萬,總不能狂妄自大地直接沖過去吧!是打好,還是走好,就算是走,我們華夏軍有這兩戰,也已經名震天下,不丟人!如果要打,那怎么打?你們還想不想打,意志夠不夠堅決,身體受不受得了,上面總得知道吧,自己表態最踏實!各班各連各排,今天晚上就要統一好意見,然后上面才會確定。”

“那當然要打。”有個排長舉著手走出來,“我有話說,各位”

“羅瘋子你有話等會說!不要這個時候來搗亂!”徐令明一巴掌將這名叫羅業的年輕將領拍了去,“還有,有話可以說,可以討論,不準強行將想法按在別人頭上,羅瘋子你給我注意了”

不久之后,整個軍營就變得熱鬧起來了。

距離這邊三十余里的路程,十萬大軍的推進,驚動的煙塵遮天蔽日,前后蔓延的旌旗自大道上一眼望去,都看不見邊際。

這次隨本陣而行的,多是西夏國中的精兵了,善走山路的步跋,成片成片的強弩軍,操控投石器械的潑喜,戰力高強的擒生軍,與鐵鷂子一般由貴族子弟組成的數千禁軍衛戍營,以及少量的輕重精騎,拱衛著李乾順中軍大帳。單是如此浩浩蕩蕩的陣勢,都足以讓其中的士兵士氣高漲。

而組成西夏高層的各個部族大領,此次也都是隨軍而行。鐵鷂子的存在、西夏的存亡代表了他們所有人的利益。若是不能將這支突如其來的軍隊碾碎在大軍陣前,此次舉國南下,就將變得毫無意義,吞入口中的東西。統統都會被擠出來。

沒有人能容忍這樣的事情。

“對方來勢洶洶,兵力雖不足萬人,但戰力極高,不容小覷。若對方尚有心機,想要談判。咱們可先談判。但若是要打,以兵法而言,以快打慢、以少擊多,對方必沖王旗!”

這兩天的軍略會議上,大將阿沙敢不便推測了對方的動作。西夏王李乾順咬牙切齒。

“七千人對陣我十萬,他們若還敢沖朕中陣。朕便接了他們又何妨!”

“陛下勇武,末將敬佩。但兵法正要以強擊弱,陛下乃西夏之主,不該輕易涉嫌。這支軍隊自山中殺出,兩戰之中。屢出奇謀,我等也不可掉以輕心,一旦接戰,正該以兵力優勢,耗其銳氣,也看看他們有無后手。對方若不出奇謀,我軍十倍于他,自然可輕易掃平對方,若真有奇謀,我方大軍十萬。也不懼他。因此末將建議,一旦接戰,不可冒進,只以保守為上。畢竟鐵鷂子前車之鑒”

阿沙敢不的話多少有些漲對方志氣滅自己威風。但這只是高層商議,又有鐵鷂子的事例在前,他的說話也代表了許多人的看法,因此,縱然覺得憋屈,越是迫近黑旗軍。西夏大營的防御,便愈嚴密起來。到得夜間,層層拱衛的大營燈火延綿,猶如眾星捧月的巨大堡壘,氣氛肅殺無已。

這天夜里,沒有等到任何談判的使者,許多人都知道,事情難堪了。

此時,遠在數千里外的江寧,街市上一片生平祥和的景象,政壇高層則多已有了動作:康王府,這兩日便要北上了。

以國都而言,此時的陪都應天府,顯然是比江寧更好的選擇。哪怕女真人已經將黃河以北打成了一個篩子,畢竟未曾正式占領。總不至于武朝新皇一登基,就要將黃河以北甚至長江以北全都扔掉。

女真人在之前兩戰里搜刮的大量財富、奴隸還不曾消化,而今新政權已除凈“七虎”,若新皇帝、新官員能振作,將來抵御女真、收復失地,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真正決定將政權核心定于應天的,也不僅僅是康王周雍這個往日里的閑散王爺,以強有力的方式推動了這一步的,還有原本康王府背后的許多力量。

成國公主府的意志,便是其中最核心的一部分。這期間,南下而來迎接新皇的秦檜、黃潛善、汪博彥等官員多次游說周萱、康賢等人,最終敲定此事。當然,對這樣的事情,也有不能理解的人。

“定都應天,我根本想不通,為何要定都應天。康爺爺,在這里,您可以出來做事,皇姐可以出來做事,去了應天會怎么樣,誰會看不出來嗎?那些大官啊,他們的根基、宗族都在北面,他們放不下北面的東西,最主要的是,他們不想讓南面的官員起來,這中間的勾心斗角,我早看清楚了。最近這段時間的江寧,就是一灘渾水!”

即將成為太子的君武正在康賢的房里大聲說話,義憤填膺。一要一頭絲已白,但目光依舊清晰的康賢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喝了一口茶,聽著他嚷。

“真是為國為民我沒話說。國家都要亡了,全都在爭著搶著,考慮是不是自己說了算,國家交給他們?那個秦檜看起來大義凜然,我就看他不是什么好東西!康爺爺,我就不明白了。而且”年輕人壓低了聲音,“而且,寧寧毅說過,三年之內,長江以北全都要沒有,此時此刻,更該南撤才是。我的作坊也在這邊,我不想到應天去再造一個,康爺爺,那個孔明燈,我已經可以讓他飛起來了,只是尚不足以載人”

“我看你就是為了你那作坊吧。”康賢笑了笑,沉吟片刻,“你還年輕,聰明,但也該聽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的道理。這些大官,背后當然都有自己的利益在。長江以北的人、黃河以北的人,當然也有自己的利益,為這些利益,也就是為這個國家。大員亦如是,講利益,不代表是奸臣,反而不講利益的,可能才真有問題。”

老人倒了一杯茶:“武朝南北。泱泱來去數千里,利益有大有小,雁門關南面的一畝田里種了麥子,那就是我武朝的麥子嘛。武朝就是這麥子,麥子也是這武朝,在那里種麥子的農民,麥子被搶了,家被燒了,他的武朝也就沒了。你豈能說他是為了麥子,就不是為了我武朝呢?大員小民。皆是如此,家在哪里,就為哪里,若真是什么都不想要、無所謂的,武朝于他自然也是無所謂的了。”

“你為作坊,人家為麥子,當官的為自己在北方的家族,都是好事。但怕的是被蒙了眼睛。”老人站起來,將茶杯遞給他,目光也嚴肅了。“你將來既然要為太子,甚至為君,目光不可短淺。黃河以北是不好守了,誰都可以棄之南逃。唯獨皇帝不可以。那是半個國家,不可言棄,你是周家人,必要盡全力,守至最后一刻。”

“若是無法守得住,我們就是上去送死的?”

“未曾去做。哪有絕對之事!?”康賢瞪了他一眼,“若真再有汴梁之事,到時候可以逃嘛,但只要還有一絲可能,我等自然就要盡全力。你說你師父,那么多事情,他可曾訴過苦嗎?女真第一次攻城,他還是擋下來了的。他說長江以北淪陷,那也不是必然之事,只是可能的推測而已。”

這是近來康賢在君武面前第一次提起寧毅,君武高興起來:“那,康爺爺,你說,將來我若真當了皇帝,是否可能將師父他再”

“閉嘴!”康賢斥道,“今日你提一句,他日提也休提。他弒君作亂,天下共敵,周姓人與他不可能和解!他日你若在別人面前露出這類心思,太子都沒得當!”

“我還沒說呢”

“我還不知道你這孩子。”康賢看著他,嘆了口氣,然后面色稍霽,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君武啊,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就聰明,可惜早先料不到你會成太子,有些東西教得晚了些。不過,多看多想,謹言慎行,你能看得清楚。你想留在江寧,為了你那作坊,也為了成國公主府在南面的勢力,覺得好做事。你啊,還想在公主府的屋檐下躲雨,但其實,你已經成太子啦。”

“成了太子,你要變成別人的屋檐,讓別人來躲雨。你說這些大員都為了自己的利益,沒錯,但你是太子,將來是皇帝,擺平他們,本就是你的問題。這世上有些問題可以躲,有些問題沒辦法,你的師父,他從不訴苦,時局艱難,他還是在夏村打敗了怨軍,九死一生,最后路走不通,他一刀殺了皇帝,殺皇帝之后很麻煩,但他直接去了西北。如今的局勢,他在那山里被南北包夾,但康爺爺跟你打賭,他不會坐以待斃的,不久之后,他必有動作。路再窄,只能走,走不出,人就死了。就這么簡單。”

“你將來成了太子,成了皇帝,走不通,你難道還能殺了自己不成?百官跟你打擂,百姓跟你打擂,金國跟你打擂,打不過,無非就是死了。在死之前,你得盡力,你說百官不好,想辦法讓他們變好嘛,他們礙事,想辦法讓他們做事嘛。真煩了,把他們一個個殺了,殺得尸山血海人頭滾滾,這也是皇帝嘛。做事情最重要的是結果和代價,看清楚了就去做,該付的代價就付,沒什么出奇的。”

康賢揮了揮手,話語還在房間里蕩,君武有點愣愣的,隨即看見老人吐了一口氣,慈祥地笑起來:“這些東西,你先記住就行。康爺爺不能陪你們北上了,去了應天,將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但這天下啊,可愛的、可敬的人很多,當了若皇帝,你要為他們掙出一條生路來,當然,盡力就好。”

君武愣了半晌:“我記住了。但是,康爺爺,你不覺得,該恨師父嗎?”

“君子之交,交的是道,道同則同道,道不同則不相為謀。至于恨不恨的。你師父做事情,把命擺上了,做什么都堂堂正正。我一個老頭子,這輩子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他。有什么好恨的。只是有些惋惜罷了,當初在江寧,一同下棋、閑聊時,于他心中所想,了解太少。”

老人頓了頓。隨后微微放低了聲音:“你師父行事,與老秦類似,極重成效。你曾拜他為師,那些朝堂大員,未必不知。他們依舊推你父親為帝,與成國公主府固有一部分關系,但這其中,未嘗沒有看中你、看中你師父做事之法的原因。據我所知,你師父在汴梁之時,做的事情方方面面。他曾用過的人,有些走了,有些死了,也有些留下了,零零散散的。太子尊貴,是個好屋檐。你去了應天,要研究格物,沒關系,可不要浪費了你這身份”

君武眼中亮起來,連連點頭。隨后又道:“只是不知道,師父他在西北那邊的困局之中,如今怎樣了。”

他安排了一些人收集西北的消息,但畢竟不成系統。相對而言,成國公主府的信息網就要靈通得多,此時康賢能毫無芥蒂地談起寧毅來,君武便趁機旁敲側擊一番,不過,老人隨后也搖了搖頭。

“天高路遠。西北局勢一塌糊涂,那邊的訊息,康爺爺又豈能盡知。如今還未傳出那幫反賊的動作呢。只是西夏、金國兩面相圍,西北大半淪陷,不好受啊”

老人嘆了口氣,君武也點點頭。這天離開成國公主府時,心中還多少有些遺憾。康賢此時固然將他當成太子來傳授,但他心中對于當太子的欲念,卻實在不怎么強烈,相反,對于手中的作坊,遠在西北的寧毅的狀況,他是更感興趣的。

不久之后,康王北遷登基,天下矚目。小太子要到那時才能在接踵而來的消息中知道,這一天的西北,已經隨著小蒼河的出兵,在雷霆劇動中,被攪得天翻地覆,而此時,正處于最大一波震動的前夕,無數的弦已繃至極點,一觸即了。

小蒼河的傍晚。

寧毅正坐在房里,看著外面的院落間,閔初一的父母領著小姑娘,正提了一只灰白相間的兔子上門的情景。

苦慣了的農人不擅言辭,寧曦與閔初一在捉兔子期間受傷的事情,與小姑娘關系不大,但兩人依然覺得是自家女兒惹了禍。在他們的心目中,寧先生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們連上門都不太敢。直到這天出去逮到另一只野兔,才有些膽怯地領著女兒上門道歉。

身形偏瘦但精神已經好起來的蘇檀兒接待了他們,然后將傷勢已痊愈的寧曦打出去跟小姑娘玩了。

“將來的日子,可能不會太好過。我家相公說,男孩子要經得起摔打,將來才能擔得起事情。閔家哥哥嫂嫂,你們的女兒很懂事,山里的事情,她懂的比寧曦多,往后讓寧曦跟著她玩,沒關系的。”

他收目光,伏于桌邊的工作,過得片刻,又拿起手邊的幾分情報看了看,然后放下,目光望向窗外,微微失神。

黑旗軍破延州、黑旗軍于董志塬破鐵鷂子,如今軍隊正于董志塬邊扎營等待西夏十萬大軍。這些情報,他也反反復復看過許多遍了。今天左端佑過來,還問起了這件事。老人是老派的儒者,一方面有憤青的情緒,另一方面又不認同寧毅的激進,再接下來,對于這樣一支能打的軍隊因為激進埋葬在外的可能,他也頗為著急。過來詢問寧毅是否有把握和后手寧毅其實也沒有。

戰術推演所能達到的地方有限,先對于軍心的推測,都是模糊的。如果說延州一戰還盡在推演和把握當中,董志塬上的對陣鐵鷂子,就只能把握住一個大概了。黑旗軍帶了大炮、火藥,只能估測將來有機會遇上鐵鷂子,如果之前戰局不激烈,大炮和火藥就藏著,用在這種關鍵的地方。而在董志塬之戰過后,早先的推演,基本就已經失去意義。

七千人對陣十萬,考慮到一戰盡滅鐵鷂子的巨大威懾,這十萬人必然有了防備,不會再有輕敵,七千人遇上的將會是一塊硬骨頭。此時,黑旗軍的軍心士氣到底能支撐他們到什么地方,寧毅無從估測了。同時,延州一戰之后,鐵鷂子的潰敗太快太干脆。未曾波及其他西夏軍隊,形成雪崩之勢,這一點也很遺憾。

西夏十余萬可戰之兵,仍舊將對西北形成壓倒性的優勢。鐵鷂子覆滅之后,他們不會撤離。一旦黑旗軍后撤,他們反而會繼續攻擊延州,甚至攻擊小蒼河,以此時種家的實力、折家的態度來看。這兩家也無法以主力姿態對西夏造成決定性的打擊。

綜合這些,此時對于前線,寧毅已經不再是決策者,他也只能微帶緊張地,等待著下一步展的消息,是戰是走,是勝是敗,又或者是要動用青木寨這是一個長期經商,外圍已經被附近勢力滲透成篩子的地方,頗為敏感而這就得將女真人乃至于周圍勢力的態度納入考量。那便是一場新的戰略了。

但總的來說。這次的出擊,其在大體上寧毅是滿意的,破延州、破鐵鷂子,都證明了黑旗軍的軍心和戰力已經到了極高的程度。而這滿意又帶著些許遺憾,橫向對比過來,女真人出河店大捷,三千七破十萬,護步達崗,兩萬破七十萬,而在尚沒有完備攻城器械和戰法不算熟練的情況下。半日攻破上京城他們可沒有火藥。

此時的這支華夏黑旗軍,到底到了一個什么樣的程度,士氣是否已經真的堅不可摧,橫向對比女真人是高還是低。對于這些。不在前線的寧毅,終究還是有著些許的疑惑和遺憾。

其實如同左端佑所說,熱血和激進不代表能夠明事理,能把命豁出去,不代表就真開了民智。哪怕是他生活過的那個年代,知識的普及不代表能夠擁有智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在自主和智慧的入門要求上亦即世界觀與人生觀的對立統一問題上都無法過關,更何況是在這個年代。

破除儒家,改變一些東西,塞進去一些東西,無論話說得多么慷慨,他對于接下來的每一步,也都是走的戰戰兢兢。只因路已經開始走了,便沒有頭的可能。

他憂慮了一陣前線的情況,隨后又低下頭來,開始繼續歸納起這一天與左端佑的爭吵和啟來。

黑旗軍駐地,鐵鷂子俘虜拓吉被押著從帳篷間走過去,周圍喧鬧成一片,他用并不熟練的漢語能力努力地聽著,還不太清楚生了什么事情。

被押出來之前,他還在跟一同被俘的同伴低聲說著接下來可能生的事情,這支古怪軍隊與西夏王師的談判,他們有可能被放去,而后可能遭到的懲罰,等等等等。

不久之后,他才在一陣驚喜、一陣愕然的沖擊中,了解到生了的以及可能生的事情。

“出小蒼河是為什么?打延州、打鐵鷂子是為什么?現在退走,李乾順喘好氣了,一路追到延州,大家耗下去我們耗得過嗎?現在是唯一的機會,打他!打怕他!我不是說這個機會很好把握,不是說李乾順很好打,十萬頭豬都不好殺。但如果做不到,我們死的兄弟就白死。”

“出來之前寧先生說過什么?我們為什么要打,因為沒有別的可能了!不打就死。現在也一樣!哪怕我們打贏了兩仗,情況也是一樣,他活著,我們死,他死了,我們活著!”

“告訴你們,兩天之后,十萬大軍,李乾順的人頭,我是要的!”

“怎么打?那還不簡單嗎?寧先生說過,戰力不對等,最好的戰法就是直沖本陣,我們難道要照著十萬人殺,只要割下李乾順的人頭,十萬人又怎樣?”

“有防備?有防備就不打了嗎?你們就只想著打沒防備的敵人!?有防備,也只能沖”

“說大話誰不會,說大話誰不會!對陣十萬人,就不用想怎么打了嗎?分一路、兩路、還是三路,有沒有想過?西夏人戰法、兵種與我等不同,強弩、輕騎、潑喜,遇上了怎么打、怎么沖,什么地形最好,難道就不用想了嗎?既然大家在這,告訴你們,我提了人出來,那幫俘虜,一個個提,一個個問”

“這位兄弟,西夏哪里人啊?不想死就幫個忙唄”

被拉出到空地上之前,拓吉正被迎來的訊息潮沖擊得有些恍惚,皇帝陛下攜十萬大軍殺過來了他看著這猶如燒烤晚會般的情景:面對著撲來的十萬大軍,這支不足萬人的軍隊,興奮得如同過節一般。

他們在討論的,不是逃跑嗎?

他環顧四周,篝火的光焰當中,無數的議論聲遠遠近近的還在響,這一片帳篷的小空地間,一個個看似正常的軍裝瘋子正在看著他。

“說話啊,第一個問題,你們潑喜遇敵,一般是怎么打的啊?”

長風漫卷,吹過西北蒼茫的大地。這個夏日就要過去了。

六月二十九上午,西夏十萬大軍在附近拔營后推進至董志塬的邊緣,緩緩的進入了交戰范圍。

一場最猛烈的廝殺,隨秋日降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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