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邪

第十三章:落難書生,絕境求生

何維揚早被驚醒,嚇得把身子蜷縮成一團,看著闖進來的兇惡漢子,驚駭不已,怯怯問:“什么是板刀面和餛飩面?”

“把你砍一刀,扔進水里,是板刀面;把你手腳綁住丟下水,是混沌面……”

回答他的卻是陳三郎。

斧頭漢子一聲獰笑:“想不到你小子倒有些見識,廢話少說,乖乖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部交出來!”

一番粗暴的搜刮,看著手中獲得的銀錢,他面色有些難看。

這一船的收入倒還湊合,但距離預期仍相差甚遠。至于兩個讀書人身上的文房四寶之類,品質一般,沒有多少價值,懶得擄奪去賣。

“這是什么?”

漢子搜出紫檀木筆匣,打開,見著里面一枚繡花針般的物件,好奇問道。

陳三郎靈機一動,回答:“我到寺廟里求的降魔杵,能辟邪。”

“降魔杵?”

漢子詢問般望向劉阿達。

劉阿達瞥一眼,嘿嘿冷笑:“廢銅爛鐵而已,被禿驢騙了不自知,可笑……匣子還不錯,值些銀子。”

斧頭漢子當即將小劍扔掉在地,把紫檀木匣子揣進懷內。

劉阿達干咳一聲:“時候不早了,快些了結吧。”

這是要動手殺人,毀尸滅跡了。

何維揚聽明白,全身一癱,眼眸掠出絕望之色:真不甘心呀,進城考試,眼看就能取得一片前程,沒想到會如此冤枉地斷送于賊寇之手……

“且慢。”

陳三郎沉聲叫道:“你們想不想要更多的錢?”

兩名漢子互相看一眼,劉阿達冷笑道:“有屁快放,放不出個好屁來,你人頭落地。”

說著,舉起刀刃擱在陳三郎的頸脖上。

利刃加身,陳三郎感受到寒芒刺肌,距離死亡前所未有的近,他吸一口氣:“如果你們想要更多的錢,可以將我們綁上岸去,我們寫信回家,自能弄到錢來。”

劉阿達眉頭一挑:綁票?

這確實是一個賺錢的路子,只是風險有點大。

陳三郎看他意動,又道:“多不敢說,但兩三百貫絕無問題。”

“兩三百貫?”

這個數字讓劉阿達大為心動,斧頭漢子更是掩飾不住的喜色:“達哥,有了這筆錢,咱們不但能還清賭債,還能美滋滋過好日子了。”

劉阿達上下打量陳三郎一番,見其衣裝不俗,不似窮苦子弟,那么綁人的話,贖金想必能拿到對方所說的大數目。但這么一來,做法便和原定計劃相背,不再是單純的殺人越貨。

斧頭漢子忍耐不住:“達哥,不用猶豫了,富貴險中求,殺人咱們都不怕,何況綁人?弄到錢再說。”

他們辛辛苦苦,作奸犯科,所求不過一個“財”字。

劉阿達點一點頭,表示同意:只要拿到大筆贖金,再撕了肉票,一樣能做到天衣無縫。

“好,就先綁他們上去。”

暫時逃過一劫,陳三郎松了口氣,那邊何維揚也是暗叫“命不該絕”,看向陳三郎的眼神,便有些驚詫。

動身的時候,陳三郎假裝雙腳發軟摔跤,就勢撿拾起袖珍小劍,緊緊攥在手里。

劉阿達提刀把他們押上岸,斧頭漢子則負責處理船只。

這時候,雨點漸漸停了。

處理完手尾事宜,開始轉移。

劉阿達等既為水賊,行蹤不定,自然有落腳的隱蔽地方。

一個時辰后,他們出現在江邊山峰山腰間的一個洞穴之中。洞穴不寬,勝在干燥,地面凹凸不平,有石頭突出。

“你們想要活命,就乖乖在里頭呆著,膽敢喧嘩呼喊,休怪老子斧頭不講人情。”

說著,兩人出到外面把守,順便商量該怎么索討贖金。

洞穴里點著火把,照出兩張蒼白的面孔。

何維揚口干舌燥,幾乎要哭出聲:“道遠學長,咱們該如何是好?是否讓家里人交了贖金,便能逃出生天?”

陳三郎搖搖頭:“他們拿到錢,同樣會下毒手。”

“既然如此,還不如在船上就被殺,何苦鬧這一遭,還連累家人擔驚受怕,白白耗費大筆錢財。”

何維揚緩過氣來,也就認命了。

陳三郎沒好氣地道:“這叫緩兵之計懂不懂,只要還活著,總有機會。”

“咱們手無寸鐵,手無縛雞之力,能有甚機會?”

何維揚相當悲觀。

這也是兩名水賊敢于臨時改變主意的重要原因:陳三郎骨瘦如柴,何維揚斯斯文文,都是有氣無力的主,不怕翻出風浪。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

陳三郎念叨了一句很玄乎的話,目光閃爍,不知在想著什么——其實他心里的懼怕不比何維揚少,禍害突如其來,生死一瞬之間,有幾人能真正做到大義凜然色不變?

更何況,被宵小賊寇所殺,死得實在窩囊,而且糊涂。

他不想死。

求生的意志打敗了心底的畏懼,使得他必須保持淡定冷靜,從而獲取生存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天要亮了。

“起來,你們趕緊寫信回家,就說遇到風浪翻了船,幸好被人救起,滯留在外,要家人馬上送錢來。”

劉阿達進入洞穴喝道。

他們一番商討,不準備采用綁票的名義,卻是怕兩個書生的家人會報官,將事情鬧大,不可收拾。

陳三郎遲疑地道:“這樣,兩位壯漢怕是得不了多少錢呀。”

劉阿達“哦”了聲:“怎么,你似乎很想我們拿到大錢。”

感覺有點古怪。

陳三郎忙道:“小生只是想你們拿到大錢,心情愉悅了,能夠放我們一馬,放我們去南陽府參加考試,那就感激不盡。”

好天真迂腐的雛兒!

劉阿達心中冷笑,問:“可如果你們家人報官呢?”

陳三郎道:“實不相瞞,小生是家中的獨苗,與母親相依為命,她知道我被綁票,是絕不敢報官的。”

這倒是實情,報官就意味著被撕票的幾率無限增大,殊為不智。

劉阿達沉吟片刻:“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壯漢可以拿著我們的求救信前往涇縣,先打探虛實,然后再送信要錢。只要喬裝一番,別人也無從認識。”

陳三郎娓娓道來。

何維揚聽得目瞪口呆:陳三郎是暈了頭嗎?怎么教起賊寇綁票索錢來?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是一伙的。

劉阿達想了想,冷笑一聲,卻沒有下決定,而是出到外面和斧頭漢子密談,半刻鐘后才又進來,叫陳三郎和何維揚寫信。

信上寫的意思很簡單,一方面講述被綁票的事實,一方面注明贖金數目,讓陳家出錢一百五十貫;何家一百貫。最后特別聲明:如果敢聲張報官,便立刻撕票。為顯示威懾,刺破陳三郎和何維揚的手掌,在信紙留白處按上兩個血淋淋的掌印。

劉阿達識字,把兩封信反復細讀,確定沒甚破綻問題,他交代斧頭漢子留守,自己揣著信趕往涇縣。

洞穴中,因為手掌的痛楚,何維揚面色蒼白,黃豆般大的冷汗不斷滾落,埋怨道:“都是你的餿主意,現在好了,錢財白白斷送,性命白白斷送,你實在是讀書讀壞了腦袋……”

憤憤然,就差罵粗口。

陳三郎端坐著,淡然道:“起碼我們現在還能活著,而且敵人由兩個變成了一個,還是最容易對付的那一個。”

何維揚一怔:“你這是什么意思?”

“不這樣,水賊怎會分開?”

何維揚想了想,覺得有那么一點道理,又問:“那何謂最容易對付?”

“一個粗莽,眼里只有錢;一個有心計,行事精密,兩下對比,一目了然。”

何維揚搔搔頭,沉下心來斟酌,不得不承認確實是這么回事:“但你怎知道去涇縣的一定會是有心計的那個?”

“若送等閑的信,誰去都可以,比如送船只失事求救的信;但綁票信非同一般,他豈會放心讓粗心大意的同伴出行?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設想,當然親自去最為妥當。”

何維揚倒吸口氣,吃驚地看著陳三郎,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過了一會,卻又感到沮喪:“就算如此又如何?人家虎背熊腰,手持利斧,我們沖上去,只怕不夠他一斧一個。”

“笨,誰讓你正面硬來?要智取。”

“智取?”

何維揚雙眼一亮,希望重燃,沒有誰愿意睜著眼等死,但凡有一線生機,總要去拼搏一番,掙扎一番。

趕緊壓低聲音問:“道遠學長教我,有需要我的地方,必盡全力,在所不辭”

兩個在洞穴內竊竊私語起來。

外面斧頭漢子雙手抱胸,頗為無聊:忙活了一夜,又沒得酒肉吃,肚子開始咕嚕嚕叫喚。

“不行,得下山找點東西吃。達哥去涇縣,只怕要小半天功夫,我在此干耗,不得餓暈了去?”

至于洞里頭的兩個書生,好解決,用一根繩子綁起來,捆成個粽子,插翅難飛。

想著,他咧嘴一笑,拿著繩子入洞。

此刻剛破曉,天色猶然昏暗,洞穴內更是晦暗一片,虧得先前插著的火把,照出一片光亮。

他首先俯身下去綁何維揚,嘴里道:“都老實點,老子拿了錢,心情好,也許就會放你們一條生路。”

不知怎的,火把突然熄滅,洞內頓時暗黑。

“嗯,怎么啦?”

斧頭漢子還以為是風吹滅了火把,剛要起身,腦后猛地被重物一擊,搞不清發生了什么事,整個人撲倒在地,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