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張恒猜測的情況差不多,李躍確實是個宦官,但是,李躍不是太的屬宦。
事實上,李躍是長樂宮掖庭令。
所謂掖庭,就是秦代的永巷。
乃是宮中宮女及其地位并不高的妃嬪居住之所。
李躍今年雖然才不過三十四歲,但卻已經坐了十七年的長樂宮掖庭令,深得皇后衛子夫信重,長出入宮廷以為衛子夫之使者。
特別是當年李夫人得寵,衛子夫身邊親信居然投奔過去一大半,留下的人屈指可數。
雖然宮中歷來如叢林,弱肉強食乃是鐵的法則,但世態如此炎涼,還是讓衛子夫在心有余悸之余,更加信重那些在危難時刻留下來與她共患難的親信。
而李躍因為辦事牢靠,行事穩重,說話謹慎,而最得衛子夫看重,視之為心腹臂膀。
十七年來,李躍穩坐號稱內宦權力最大的掖庭令,卻一直行事低調,從不招搖,所以名聲不揚,但長出入宮諱的人,卻沒有不知道李掖庭大名的。
今次來南陵,算起來還是李躍自入宮將近三十年來,首次走出長安城。
因此對于外面的一切他都感到非常好奇、新鮮、刺激,只是他向來穩重,所以從表面上看不大出他內心的興奮。
今次出來,李躍算得上是主動請纓了。
本來前幾日太子是將帶人來南陵的任務交給了少府中的一個小吏。
少府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實際上是漢室皇家的私人機構,處理的事務大半也是宮廷開銷,營建宮殿等。所以很多事情都要跟宮里打聲招呼,備個案。
這事情好巧不巧,讓李躍看到了下面報上來的備案,他就將此事稟告給了皇后衛子夫。
衛子夫知道之后,就讓李躍親自帶隊來了。
這一來嘛,就是兒子結識了一個頗為信重的朋友,做母親的不可能不關注一下,了解一下,衛子夫讓李躍來主要就是近距離的觀察一下兒子的這個朋友的品性,人品,也算是找個心理安心。
這二來嘛,丞相公孫賀陷入兒子公孫敬聲引發的貪弊案中。這件事情鬧得衛子夫自己極為頭疼。
這要是不管吧,姊姊天天跑長樂宮哭訴,一邊哭一邊說著當年貧微之時的事情,說的衛子夫自己也是眼睛酸酸的,若非顧及如今自己已是皇后,怕也是少不得跟著流淚。
這要管吧。
天子劉徹的態度至關重要。
其實這個事情是大是小,完全取決于劉徹的態度。
一千五百萬北軍軍費,這可以是一筆驚天巨款,因為北軍每年的軍費開支才不過萬萬錢,被人一口吃掉了一成半,這確實會嚇死人。
因此族誅公孫氏也不是不可能。
但反過來說,這一千五百萬,就算折算成黃金也才一千五百斤,當年漠北大捷,朝廷光是賞賜有功將士就花費了二十萬金。
丞相公孫賀這么多年為國出生入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將苦勞折算成一千五百斤總值吧。
因此,衛子夫想著,要解決這個麻煩還是得從天子劉徹入手,天子放手了,這事情也就一了了之了。
但是歲月是女人最大的敵人,當年衛子夫集三千寵愛于一身,以一歌女晉身為一國皇后,母儀天下,衛霍外戚風光無限。當時天下人都說要生就該生女兒。
可隨著歲月的流逝,當容顏不在,衛子夫很快就失去了寵幸。
如今,一年之中,衛子夫都難得見劉徹幾回,對劉徹現在到底是個什么樣性格的人,老實說,衛子夫還真不大清楚。
因此,李躍此次出來,第二個使命就是想辦法從張恒嘴里問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這或許有些荒唐,甚至在旁人眼中看來或許是衛子夫病急亂投醫的表現。
但事實上,卻是衛子夫自己經過深思熟慮后的考量。
衛子夫并不在乎張恒有沒有辦法,她只是來傳遞一個信息給其兒子劉據的。
她就是要告訴劉據,你姑父跟你表哥這一大家子,你得救,而且必須救。
外戚就是太子的羽翼,羽翼一旦被折斷,太子就危險了!
這種話衛子夫當然沒辦法也不可能派人去跟劉據說,萬一要是落下了把柄,那就麻煩了。
因此,衛子夫思來想去,覺得似乎通過第三人的嘴來點醒劉據更為恰當。
對于劉據的智慧,衛子夫向來是十分清楚的。
而且她也明白,此事肯定會有很多人向劉據獻策,衛子夫只擔心,劉據在道德和理性中糾結,難下決心。
根據衛子夫得到的一些情報,這個叫張恒的人,似乎對太子頗有些影響。
所以,衛子夫不需要張恒提出任何計策,她只需要通過張恒的嘴,說服劉據去甘泉宮把他的姑父和表哥給撈出來。
“我家公子最近有些麻煩事情,不能前來啊……”想起自己的使命,李躍故意嘆了一口氣,吸引張恒的注意道。
“哦?”張恒也感到奇怪了,劉據能有什么麻煩事情,難道是中生出了齷齪?這種事情,張恒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便道:“王兄向來聰慧過人,應已有決策了吧……”
“事情麻煩的很呢……”李躍抽聲嘆氣的道:“我家公子母族的一個親戚偷拿了家里家丁的年俸錢,事情鬧得挺大的,家主人非常震怒,要法辦我家公子的那個母族親戚……”
“可是,那個親戚家對我家公子一向是支持的,若被趕出了家門,恐怕以后公子會有很多麻煩……”這樣的話,這位張公子應該會跟殿下提及此事吧,只要殿下聽到咱家這話,就應該明白皇后的心意了吧……帶著這種想法,李躍神情輕松了許多。
“這樣啊……”張恒在心中消化了一下李躍話中的意思。
朝堂上面,劉據的親戚就那么幾個,衛氏自大將軍衛青去世后,就后繼無人了,在朝堂上也沒什么有分量的人,剩下的無非就是霍光跟丞相公孫賀家族。
霍光不用去考慮,他深得劉徹信任,劉徹不死,沒人動得了他。
那就只有一個人了。
那就是丞相公孫賀家族。
張恒想了想,所謂拿了家里的東西,估計是貪污了什么專項資金一類的事情被人捅了出來。
想想劉據也不容易,據張恒所知,自從石慶過世,能夠在朝堂上幫劉據說話的也就只剩下了公孫家族。
而張恒自己的利益跟劉據的利益目前是連在一起的,劉據若受到了損失,那么張恒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
“拿了家中家丁的年俸錢?”張恒笑了一聲,道:“這有什么好為難的!”
“我有一策,可為王兄解憂!”
“公子請說……”李躍連忙問道。若有辦法解決問題,那當然就更好了!
“很簡單,多開賬單,多開收支,將這些錢分散的攤入其他各項開支中,譬如說,家里要修繕房子吧,為了保險起見,多用一根橫梁不算過分吧?”
“還有,家中總要買柴米油鹽吧?這每天下人的伙食多放點油鹽,這不算逾越吧?”
“另外家里車馬總要維護更新吧,為了更氣派一點,給車馬裝飾好一點,這總不過分吧?”
“至于家里面的佃農,莊戶的農具,這些總是要維護的吧……”
“這樣的話,王公子的那位親戚若是能夠趕在貴主人下來查賬之前,把拿了的年俸錢編入這些開支里,那么拿家里的錢,補貼家里的其他開支,這就算不得什么事情了,頂多就是一個挪用款項的罪責,挨一頓訓斥也就算了!”張恒侃侃而談,卻是聽得李躍目瞪口呆。
“這……這……”李躍只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簡直精明的不似人,這些已經可以說是天馬行空的主意,徹底的顛覆了李躍以往對于儒生的印象。
以往李躍所接觸的儒生,開口閉口不是周公就是子曰,甚少有人跟李躍說過具體處理事情的方法。
而這個年輕人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引述過先賢們的話語,卻簡簡單單的將一件原本很麻煩,很復雜的事情給一下子變得簡單了起來。
他卻不知,張恒實為一個穿越者。
在后世,莫說是天朝了,就是號稱民豬天堂之花旗國,上自大統領,下自國會議員,大家伙是使勁了的編出名目繁多的開支給自己謀好處。
至于在天朝,翻開政府開支細節,能看懂那些錢到底去哪里的,都是人才,都是領導。
區區做個假賬,用東墻補西墻的辦法,稍微有點經驗的天朝干部都不屑為之了,這種手段已經落伍了。
“不過此時用來效果應該不錯,可以幫上劉據的忙!”張恒在心中想道。
至于公孫家到底貪污了什么東西,張恒并不關心。
政治就是這樣,沒有所謂的對與錯,只有是不是自己人,是自己人,貪污了再多也得幫忙瞞著,遮掩著,不是自己人,你便是包公再世,也得先栽一個罪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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