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源下山進城后,先去坊市將香殿需要的東西都采買了,然后又去西市的一家香堂,和里面的掌柜說了會話,小半個時辰后,這采買的香使便告辭出來,回了長香殿。而在此之前,鹿源已經又易容成柳班梨園的一名琴師,打著傘從香堂出來,往天下無香那條街走去,他要買的香,這香堂里正好賣完了,便去以前常去的徐記香料鋪問問。
約中午時分,鹿源走到了徐記門口。因天氣冷,徐記的老板娘就早上開門的時候,出來在門口咒了天下無香幾句后,就回了店內抱著手爐看著鋪子。這會兒她剛吃完午飯,店里也沒有客人,正無聊地打盹呢,忽然瞧見有個年輕的公子撐著把油紙傘,從雪中走來,跨步進店里,老板娘趕緊從椅子上站起身。
待那公子將傘收起來后,她才認出原來是梨園里的那位琴師,她記得好像是姓6,以前不時來照顧她店里的生意,就是這幾個月來得少了。
老板娘面上露出笑容:“6公子有些日子沒來了,都還好吧。”
鹿源將油紙傘放到門邊,然后轉身道:“拖您的福,都挺好。”
老板娘走到柜臺后面:“您這次要什么香?”
鹿源道:“蓬萊香,要去木沉水。”
蓬萊香是沉香的一種,也叫生沉香,在剃去木質之前并不沉水,但去掉木質之后就能沉水。且香體堅硬并有光澤,香氣清而長,價格極為昂貴。如此昂貴的香材,一般的香料店里少有賣的,即便有,客人也不會特意指出要去木沉水。
老板娘面上微異,頓了頓,打量了6琴師一眼,才又笑著道:“去木沉水的蓬萊香怕是沒有了,不過前些日子店里進了一些欖子香,品質極好,不如我拿給6公子看看。”
欖子香也是沉香的一種,也稱蟲漏,是香樹被蟲蛀漏后,香的精華在水心中結子,蟲不能蛀蝕,外形如同橄欖核,所以得此名。
鹿源搖頭:“就要蓬萊香,麻煩掌柜去庫房找找看,興許有。”
老板娘只得笑著道:“那請公子稍候,我去看看,您瞧這大冷的天,連店里的伙計都躲懶去了。”
約一炷香的時間后,老板娘手里拿著個小匣子,面帶歉意出來:“真不好意思,6公子,蓬萊香確實沒有了,不過我把欖子香拿出來,要不您看看。”
鹿源沒有看她手里的匣子,只是再問一句:“真沒有?”
老板娘嘆道:“這么好的香不容易收,斷了好些日子了。”
鹿源心里微沉,轉身去拿傘,只是待他走出店鋪撐開傘要走時,那老板娘又追出來道:“6公子,要不你過兩天再來吧,店里上個月定了一批香,可能會有蓬萊香,我算算日子,再過兩天就能送到了。”
鹿源撐著油紙傘回頭看了老板娘一眼,默了片刻才開口:“可能會有?”
老板娘有些無奈地笑著道:“您也知道,這天氣不好,有買賣我們也想做,但主要還是靠老天爺肯賞臉才行吶。”
鹿源未再說什么,撐著油紙傘走入風雪中。
老板娘看著那背影悄不可聞地嘆了一身,又往天下無香那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川谷的身影,老板娘當即冷下臉,哼了一聲就扭身進了店,一切又恢復平靜。
川谷微微瞇眼,思忖片刻,就走出去,跟上鹿源。
只是川谷花了半天時間,也沒查出有什么不對勁,那位琴師回了梨園后,就開始準備排練之事,他亦暗中找梨園的人打聽,得知這位6琴師確實喜歡用香,以前每隔一段時間都習慣去徐記香鋪買香,并且常用的香就那么幾種。只是川谷還是疑惑,此人不過是個琴師,怎么能用得起那么名貴的香,卻接著又聽說,6公子就是梨園的老板。
回了天下無香后,川谷又琢磨了一會,最后搖搖頭,興許是他多心了。
夜里,鹿源回到天樞殿后,藍靛也回來了。
下午時,鹿源沒在徐記買到蓬萊香,她本打算動手的,只是后來被鹿源阻止了。
藍靛問:“讓你兩天后再過去,是安先生的意思?”
鹿源道:“我無法確定是不是先生之意,只是,鎮香使若真想阻攔,應當就不會又給我傳這句話。”
藍靛沉思著道:“若真是先生的意思,為何要等兩日后?”
鹿源亦是不解,又問:“你還未收到先生的信?”
藍靛搖頭,眉頭緊蹙,這天樞殿內,已有蠢蠢欲動的氣息了,只是眼下情況為明朗,沒有人敢輕舉妄動。
鹿源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有些擔心,先生今日是不是不便見我。”
藍靛轉頭:“你的意思是”
先生真的因為被種了香蠱,出了什么狀況?!
這個疑問,他們都沒敢說出來,但兩人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擔憂。
兩人站在深深的殿檐下沉默著,良久,鹿源才開口:“我一直覺得,鎮香使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切,知道天下無香的人會來長安,知道他們會設計給先生種下香蠱,甚至,知道香蠱會對先生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藍靛道:“我們沒有證據。”
寒風刮過,鹿源寬大的袖袍翩飛鼓起,他低聲道:“沒有證據,就找出證據來。”
藍靛遂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從鎮香使進入天樞殿那一天起,她和鹿源都在暗中查探白焰的一切,只是面對昔日的廣寒先生,他們想要查出點什么,實不是易事。
鹿源沒有回答,正好這會一位刑院的院侍忽然走近來,朝藍靛做了個手勢。藍靛即走過去,那院侍便將手里的東西交給她。
片刻后,藍靛轉身回來:“安先生回信了。”她說著就交給鹿源看。
安嵐在信中讓他們稍安勿躁,兩日后,再去見她即可。
鹿源折好信,交還給藍靛:“確實是先生的筆跡,”
信上還有安先生的大香師印,沾了香氣,帶著異象,做不了假。
鹿源終于稍稍放下心,只是剛剛他說的事,還是橫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