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司徒鏡收到川烏等人的復命后,陰測測地問:“柳璇璣出手了,你們幾個卻全都安然無恙,沒死也沒傷?”
川烏忽覺得脊背發涼,僵硬地點頭:“是,屬下當時在香境里以為柳先生是殺了我等,可沒想最后什么事都沒發生,她拿了東西后,就走了。”
司徒鏡沉默許久,低聲道:“她之前可是在我這吃了虧的,依她的性子,既然碰到你們了,絕沒有放過的道理,即便不全要了你們的性命,至少也會重傷你們幾個出氣,除非……”
司徒鏡說到這,停了下來,嘴角微微揚起,似乎心情忽然間變得很好了起來。
此時李道長也在一旁,便問:“除非什么?”
司徒鏡將手里的茶杯輕輕一放:“除非她根本沒有能力殺了他們,甚至沒能力重傷他們,那場香境,她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想讓我以為她的傷已經痊愈,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反而叫我看出問題來。”
李道長聞言,捋著胡須不說話,似沉思,亦似認可。
川烏卻是一驚,隨后司徒鏡又開口,只是這時他語氣里已帶上幾分不悅:“你們當時應當強行攔下她,說不準還能直接除去她,若能如此,也就省去了我日后的麻煩。”
川烏冷汗涔涔,將頭垂得更低:“是屬下無能,請大祭司責罰!”
然而他嘴上雖是這么說,心里卻并不敢那么想。
當時在香境內,生命被人主宰的感覺,川烏這輩子都忘不了。還手?反抗?當時的他甚至連那種想法都沒有!可這話他絕不敢和大祭司說。
而即便大祭司所言如實,他們當時真朝柳先生出手了,那也不敢在長安城門口,當著眾人的面殺了一位大香師,更何況城門那里還有不少官兵看著。之前會逼迫馬車里的人現身,是因為車內的人表明并非崔先生,所以此事才可行。
如果已經明示了身份,他們還敢行刺的話,那就是將把柄直接送到對方手里。怕是都不用長香殿動手,官府就能領著一眾官兵來抓他們,屆時就是大祭司也脫不得干系。
司徒鏡雖覺得惋惜,不過此刻他的心情倒是真的不錯,至少確定了崔飛飛并未回長安,以及他之前一直隱隱覺得,柳璇璣是否是在裝得傷勢重的擔憂也解除了,因此便朝川烏擺擺手,讓他退下。
李道長這才又問:“安先生那邊如何了?離三十沒幾天了,現在可有確切的消息傳回?”
司徒鏡一邊給李道長倒茶,一邊道:“雨燕被他們處理了。”
李道長微驚:“哦,被發現了,什么時候的事?”
司徒鏡道:“今早,她傳出最后一個消息后。”
李道長問:“說的什么?”
司徒鏡笑了:“安嵐最近幾天常常忽然暈倒,不省人事,而我的香蠱也要開始二次蛻變了。”
李道長微詫,隨后一喜,遂道:“如此,當真是要恭喜大祭司了!”
司徒鏡拿起茶杯:“應當是同喜。”
柳璇璣回了香殿后,便讓人傳口信給安嵐。
臘月二十七,長安香鋪后院里,侍女在安嵐身邊道:“柳先生說,無香花拿到了,也照安先生所說,施展了香境,但沒有傷他們。”
安嵐靠在床上,眼睛有些無神,表情有些空靈,辨不清她此時究竟是清醒著,還是在香境里。侍女說完,許久后她才開口:“嗯,難為她能忍得住,她讓人傳話時沒少罵我吧。”
侍女悄悄松了口氣,微笑著道:“只是說您欠她一次人情了。”
安嵐點頭:“這要幫我記下。”
侍女應聲:“是。”心里又有些擔憂,這等事,以往安先生從不會說讓旁人幫忙記。
片刻后,安嵐又道:“鹿源還是沒有過來?”
侍女道:“源侍香回話了,說是這幾日香殿的事情多得他脫不開身,先生若有要緊的吩咐,讓人傳信回香殿,他會一一照辦的。”
安嵐閉上眼睛,眉頭微蹙:“此事可在我預估之內?”
半個月前,她預知自己的情況會越來越不好,屆時她可能沒辦法思慮周全,便將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做了預估,以及寫下了相應的對策,然后交給身邊的侍女。而此事,連白焰都不知道。
侍女微微點頭:“是的。”
安嵐問:“如何對應?”
侍女道:“拿先生的親筆信去找胡蠱師。”
安嵐想了想,想起自己確實這么說過,而鹿源兩次召而不見,想必是他命蠱發作了,于是伸手往邊上一指。侍女便走過去,抽出其中一本書,從中拿出一封提前寫好的信,然后朝安嵐行禮:“先生,我去了。”
安嵐點頭:“務必親自送到。”
香殿不能沒有鹿源。
“是。”侍女應下,只是接著又道,“若是鎮香使阻攔,屬下能否對鎮香使動手。”
安嵐沒有遲疑:“能。”
“屬下明白。”侍女再行一禮,然后退出。
安嵐重新閉上眼睛,再次進入香境,她的香境早已是斷壁殘垣,人間煙火,好似經歷了一場人間地獄,就連她,也已是傷痕累累,污血滿身。之前在香境里,她本可以一直保持身上一塵不染,但現在,她已沒有多余的心思去顧及外在容貌了。
就是她此時的面貌,其實就是這個香境世界的面貌。她若要改變自己此時的面貌,要么重建這個香境世界,要么徹底剝離這個香境世界。
侍女剛走到院子中央,就看到白焰從前方走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侍女看著白焰,微微頷首。
白焰開口:“你不是應該一直候在安先生身邊。”
侍女道:“先生有差事交待我,鎮香使請讓開。”
白焰問:“何事?”
侍女將手放到腰后,握住了刀柄:“這不該鎮香使問。”
白焰淡淡道:“今早,安先生身邊的雨燕才出事,你也打算學她。”
侍女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握住刀柄的手用力了幾分,問出最后一句:“鎮香使是真打算要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