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法從沒有忘記當年一起拜進宗門的天才師兄。
沒有他,她絕不可能成為千道宗的暗門虎王,成為現在的自己。
林蹊去了仙界,再也不會弄一堆的問題讓她忙,宜法終于正視自己的內心,親自趕往尸宗,要求請見面具尸王。
今時早不同往日。
做為超級宗門的太上長老,宜法親自拜山,請見面具尸王,已不是他能避而不見,就能不見的時候了。
面具尸王接到掌門傳訊,很無奈地請她到遙光嶺見風亭一見。
連個侍者都沒有的遙光嶺,跟荒山野嶺根本沒什么兩樣,宜法一路走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真正踏入的時候,心情還是非常復雜。
“不知星君尋在下何事?”
面對拱手后,輕輕彎腰的面具尸王,宜法心下一頓,“聽說道友,要沖擊化神了?”獵獵風中,他們似乎近在咫尺,可是,又遠在天涯,“不知道友……可曾憶過自己的前塵往事?”
“前塵……往事?”
面具尸王苦笑不已。
他曾苦尋自己的前塵往事,甚至親到千道宗,可是……
“我等修者要尋的道,從來都只在現在和未來。”
大家的起點原來是一樣的。
但是他死了。
他們已經不一樣。
她是千道宗的化神星君,他……以尸入道,成了尸宗的長老。
千道宗道門之首也,尸宗……山海旁宗也。
她的前途一片光明,他……
面具尸王轉頭迎向打著旋兒吹進來的風,“前塵往事這種東西,于在下來說——是負擔,所以,從未想過。”
宜法的面上一白。
好在呼呼的風聲,把他們的法衣吹得獵獵作響,掩蓋了她異于平常的心跳。
“是嗎?恭喜道友!”
她盡量平緩了聲調,“道友對自己的未來規劃,看著似乎很不錯。”
“自然!”
在面目全非的身體里,重新覺醒意識,若是沒有規劃,哪能跑得這般快。
“星君尋在下,不是就要問我這個問題吧?”
“……不是!”
宜法迎著風,輕聲道:“尋道友,只為印證一件事情。”
“星君請說。”
“道友的身形,很像我曾經的一位故人。”
宜法在他一口又一口的星君下,意識到什么,轉向他時,目光灼灼,“我這里有一瓶碧落仙泉水,可以買道友,摘下面具一次嗎?”
摘面具就送碧落仙泉水?
這是要白送機緣嗎?
面具尸王沉默了好一會,“這面具……,”他摸了一下自己臉上的銅面具,“自帶上那一日,就不曾摘下過。”
“兩瓶。”
宜法看著他,沒一點耽擱的加了一瓶,“一瓶恰好兩杯水,道友想好。”
看著飄在她手心上,好像彎著腰的兩個青玉瓶,面具尸王的眼睛不由怔了怔。
“……師兄,你這兩個玉瓶怎么雕得這么奇怪啊?”
女孩的聲音清亮,看到他順著玉料雕出來的青玉瓶,笑不可抑,“湊一起,都快是個圓了。”
“那你喜歡嗎?”
“喜歡!師兄要送我嗎?”
“送你!”
“呀!師兄最好了!”
女孩歡快地蹦在陽光下,男孩看她快樂的樣子,也是忍不住的樂。
“……對不住!”
面具尸王艱難開口,“在下的面具……”
“不能拿下來?”
宜法的笑容有些破碎,她輕輕地把兩個玉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讓它們相依在一塊,“我已經猜到了。”
兩瓶碧落仙泉水呢。
如果不是師兄,又如何不能摘個面具?
“很多年前,一起拜入宗門的師兄,在外游歷的時候遭遇山海宗伏殺。”
她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他一路逃命,一路求救,千道宗隱藏在山海宗的暗門弟子大都參與了救護,可是,最終等到宗門長老趕去救援的時候,不僅他隕落了,所有救護他的暗門弟子,也全都隕命。
那一年,我還只是筑基初期的小修,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偷偷抱著師兄的靈牌哭泣。”
她要告訴他,宗門從來沒有對不起他。
“那一天,在外做很多年任務的隨慶師兄回宗了,他告訴我,哭有什么用?打回去啊!”
宜法的眼睛忍不住紅了。
現在想來,隨慶師兄當時應該是很想死的。
偌大的金風谷,從來都只有他一個人。
只是,他不敢自己尋死,因為他的命是那位師姐所救。
“他帶著我,在山海宗好些人沒反應過來前,殺了進去。那一年,他是元嬰中期,元嬰中期修士的拼命,讓山海宗的很多元嬰長老,下意識的怯了。
我們報了所有的仇,直到他們聯合風門一起反擊,才一路外逃。”
宜法轉頭看向微有震動的面具尸王,“回宗之后,光養傷,我就養了半年多。不過,從那以后,我知道,不管什么時候,眼淚都是最沒用的東西。
我學會了用劍說話,別人都說,我是千道宗的寶貝蛋,修到元嬰中期了,連門都不敢出,但事實上,山海宗從來沒在我這里尋到過便宜。”
“我知道。”
面具尸王澀聲道:“那些年,你是千道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門虎王。”
“是!我是暗門虎王。”
宜法點頭,“所有朝我千道宗伸爪子的人,都被我先剁了手。”她看向他的眼睛,“我不敢忘了那年的慘烈,時時提醒自己,我的結丹心魔劫是那位師兄,元嬰心魔劫還是那位師兄,就是化神的心魔劫……也不曾改變過。”
面具尸王心下大怮。
“從這里離開,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再踏足這里了。”
仙道艱難。
她不能讓一個心魔劫陪著過一輩子。
神隕地、托天廟、佐蒙人、圣者、混沌巨魔人……
一樁樁一件件,宜法覺得,她飛升的心魔劫,不會再是師兄,也不能再是師兄。
她的未來在仙界,但是去仙界之前,她要給自己的過去一個交待。
“姚師兄,為我摘個面具,就這么難嗎?”
面具尸王的身體一震,他慢慢的抬手,慢慢摘下自己的銅面具。
“看到了,很失望吧?”
“……沒有!”
宜法看著他臉上的數道劍痕,笑著流淚,“師兄的樣子,比我原來想的要好,好很多很多倍!”
“……”面具尸王又慢慢地把面具合到臉上,“如今,你的心魔……可以過去了嗎?”
“應該……可以了。”
合上面具的他,還是尸宗的面具尸王。
宜法明白了他的意思,“你……”
“我是如今的我。”
面具尸王按下心中的萬般思緒,“尸宗從下到下,對我不薄。”
千道宗不應該有異類。
這于他們所有人都不是好事。
“我的修行,與我的尸珠,斷不開了。”
他不可能像神水宮的惜時重塑人身。
面具尸王看向宜法,“你,你的未來,在無盡星空,你走吧,不要再回頭。”
“……”宜法站在原地,慢慢地掏出兩枚玉簡,“其中的一枚玉簡,是我們進階化神的心得體會。還有一枚……,是介紹仙界各方形勢的。當初,林蹊就是用后一種,氣得我沒用應劫大陣。
不用應劫大陣,獨面天劫的洗禮,讓它幫忙鍛造肉身,是一種特別痛,又特別酣暢淋漓的痛快。”
她笑著轉向他,“我想,你很需要那份痛,那份痛快!”
“多謝!很好的提議。”
面具尸王伸手接過她的玉簡,“仙界情況復雜,明刀明槍,于我們七界的修者而言會很吃虧。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于林蹊,于我們大家,我想,可能都更合適。”
宜法微微一怔,慢慢笑了,“我記住了。”
半途隕落以尸道重走仙途,耽擱了多少年?
可是,哪怕耽擱那么多年,他也要慢慢追上來了。
“告辭!”
拱手道別的時候,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必送!”
“那我……看著你走。”
面具尸王摘下自己的面具,“一路保重!”
宜法沒再說話,輕輕飛起身體的時候,她面對著他后退,直到退出遙光嶺,才轉過頭,再不回首。
面具尸王輕輕一嘆,神識送她離開山門,這才坐到石桌前,把兩個玉瓶重擺位置,讓它們變成好像圓一樣的整體。
神隕地,從美魂王到宋玉,所有人走路都小心翼翼起來。
證魂草,證道丹……
能跟道扯上關系的丹藥,能是一般的丹藥嗎?
美魂王偷偷吃了半天草后,實在咽不下去了,終于找到陸靈蹊,“你應該要丹方。”
透過其他靈草的特性,或許,他們還能習到另一種修煉之法呢。
“跟魯善說,我那隔山打牛罩既然那么好用,他不能啥獎勵也沒有,請他幫忙,爭取丹方,回頭,刑堂用藥,我們優先提供。”
“嗯!我就是這樣想的。”
陸靈蹊靠著仙子,坐在大大的蒲團上,“東西在我們手上,正是奇貨可居的時候。仙子前輩,你們提條件的時候,一定要多提一些苛刻的,到時候,他們肯定還要還價的。”
“……知道了。”
仙子隨手摘了一根草,喂到她嘴里,“你的師父師叔他們不是也厲害嗎?回頭也讓他們多想幾個。”
“他們肯定會想的。”
陸靈蹊無奈的嚼草,“不過,前輩們,你們以后,是不是也要在自己的食譜、菜譜里,再把這些草加上啊?”
苦臉的不是一個兩個。
曾經的他們,心心念念的,就是找草,嚼著它,不讓自己被餓逼瘋。
可是現在……
大家都好多年,沒吃過草了?
這世上,好吃的東西,辣么多。
宋玉最不想吃草了。
“雪舞前輩,您看著大家,都加上吧!”
“……好!”
雪舞和美魂王一樣,這一會,也嚼了好些草。
“雖然咱們吃,可能是沒用,但是,萬一管點用呢?”她瞄著一群不說話的人,“靈蹊在外面給我們建廟不容易,拖后腿的事,我們不能干吧?”
誰都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陸靈蹊感覺大家的目光都聚到她這里,只能笑著給他們遞過一張紙,“這是我師父送我來的路上,特意為大家想的吃草方子。”
她的師父,還是非常厲害的,“為了這方子,我還特意回宗一趟,請我家采薇師姐幫忙。”
“茶?”
仙子看向這一個字的方子,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茶味和草味可不一樣。
與其把草當茶泡著喝,還不如就尋最嫩的草,像靈蹊當妝教大家那樣,炒著吃呢。
“對啊!茶!”
陸靈蹊已經嘗過采薇師姐新制的三種草茶了,“聞聞,都是有茶香的噢!”
她一連摸出三個玉盒,“這種是花茶,這種是加了真實茶葉的草茶,還有這種……,是混和了花與茶葉的草茶。
另外,我還給了大師父一些證魂草,他說,他想想,大概能弄幾個加草的點心出來。”
如今的神隕地,到處都是證魂草。
他們不能往仙界供應多少,但是,還不能往神隕地的前輩們身上供應嗎?
“我師父說,他們如果不愿給丹方,證魂草一年給個十株就行了。”
證魂草長在神隕地,因為草多了,神隕地才越來越好的。
陸靈蹊和師父隨慶一樣覺得,如果大規模的采摘,于神隕地的未來,于諸位前輩的修行,可能都有影響。
“你們自己怎么吃都行,但是,不能給我太多了。我手太松。”
她的長輩太多了。
這個想孝敬,那個想孝敬。
“以前的就算了,我在這里吃兩顆也沒事,但是,以后這草……,必須對我限量著來。”
“……你師父隨慶說的?”
美魂王和雪舞對視一眼,面上都帶了抹笑意,“難道他不想要證道丹嗎?”
“師父說,修煉要一步步來,那種一下子登天的事,他不能想,我也不能想,如果想了,那就是入魔了。”
師父不僅把她教訓了一通,連風門也跟著倒霉。
采薇師姐忙了一場,可憐巴巴的,就泡了一小杯,還被重平師叔和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