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個啊。”左庸放松下來，“我一直不夠聰明，沒有悟到‘親人之間不能只講道理’這一點。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正悠閑自在地坐在沙發上看紀錄片，門外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媽媽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眼淚旺旺的，那表情——說句不好聽的，當時給我一種直覺，我爸爸死了。
我就是在那一秒，突然領悟到，人間熙熙攘攘，但我的至親就兩個，走了一個，就剩眼前的這一個。還計較個什么勁啊，好好相處得了。”
孫清娜媚眼橫生：“喂，左庸，等我們死后，歐元就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抓緊時間，給他留個親人？”
左庸正伸向孫清娜的手忽然停住了：“你想養二胎？”
“是為了歐元！”
左庸縮回了手：“二胎很貴的！”
“孫慶南都養得起，你怕什么！”
“我又沒有孫慶南那么有錢的爸爸。”
孫清娜慢動作從床3上爬起來，兩手叉腰，試圖激將：“老公，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么能這么妄自菲薄呢？”
左庸仰視著站在床上的孫清娜，認慫：“是啊，一牽涉到錢，我就是覺得怎么保守都不為過。”
孫清娜見左庸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也懶得再裝下去。她直直地仰躺下去，五位數的乳膠床墊給她很好的支撐，倒仰下去的動作掀起的氣浪帶翻她的裙角，淺麥色的長腿露出來。
孫清娜還在想左庸這個人，他是個有十塊花五毛的人，等他覺得他有錢，恐怕得五千萬以上。而以她對左庸的判斷，即使投資，他也極其謹慎，寧肯不賺錢，也絕不肯冒險，照這速度，猴年馬月才能有錢啊。
時不我待，她已經37歲了。即使現在懷孕，醫學上也算高齡產婦。
正悲觀著，一股熱量迎面罩下來。
“我在想，如果真的要個老二，上你們那邊的戶口，需要多少錢？”
“干嘛上我們云南的戶口？”孩子是可以隨爸爸落戶上海的。為著優質教學資源，上海戶口千金難買。
“云南對超生的罰款應該比上海輕很多吧。”
“分明是同一個郭嘉，同一個政策好吧。”
“當然不一樣。罰款是根據當地收入來的，報云南的戶口，自然按你們鎮上的人均收入做罰款基數。”
孫清娜還要辯駁，忽然思路一轉，激動地翻了個身：“左庸，你決定養老二啦？”
左庸不提防被她推倒，手蓋住額頭：“別叫。你沒聽你兒子說堅決不要弟弟或妹妹嗎？”
“那你還跟我討論超生罰款的事情。”
“我只是轉了那么一點點念頭而已。”
孫清娜聽他這么說，知這事一年半載不會有進展了，頓時趣味了無。拉起空調被，將自己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
2013年對爺爺來說，是多災多難的一年。終于熬到了9月中旬，皰疹倒是好了，神經痛卻沒有離開。
奶奶帶他去龍華醫院看醫生，醫生搖頭：“大臂肌肉已經萎縮，你們來得太晚了。可以考慮針灸一個療程，多少能挽救一下小臂。”
然而，才針灸2次，爺爺就懶得跑了。他的理由是“沒用，浪費錢”。
奶奶帶他去淮海醫院，醫生說我們倒是有兩百多塊錢一針的進口針，或許可以挽救一下。一個療程十針。但無法保證最終效果。
爺爺打了兩針，借口屁股疼，不肯再去。
奶奶搖搖頭，從此對爺爺的病不再上心。而爺爺，早就破罐子破摔。
“我就權當沒有右手好了。那么多沒有右手的人，不也活得好好的？”爺爺不知是安慰奶奶，還是寬解他自己。
這話讓奶奶來聽，莫名熟悉。
她想起來了！當初爺爺腦梗塞，喪失部分語言功能，醫生要求他讀報做康復的時候，他就是這么跟奶奶說的。奶奶起初還覺得挺樂觀、挺有道理，后來發現，嘛道理！不過是逃避努力的借口罷了。
如今爺爺又說老套路的話，奶奶聽后毫不作聲。
她知道，接下來，有她的苦日子過了。
爺爺的那條胳膊碰不得，夏日還好辦，穿衣不用穿袖子，她還能躲著那條胳膊過。秋冬一來，每天都要穿衣脫衣，少不了要碰到胳膊，惹他暴脾氣發作。
想到他怒到極致會抄起東西不分青紅皂白打她，她就不寒而栗。
心慌慌，膽怯怯，左媽媽又偷偷跑到二兒子左庸家。
不巧，不，好巧，兒媳婦孫清娜休假在家。
小夫妻倆正在看電影，這次左庸開門接待她的時候，明顯沒有了上次的張力。
還是孫清娜看出來她有話想說，按了電影的暫停鍵。
左媽媽向來說話直抒胸臆，沒有鋪陳的習慣。這次也一樣。
“你們爸爸這病，我一直都沒跟你們說，還是凍出來的毛病。進入七月，天陡然熱起來，他貪圖免費的涼快，天天往保健品公司跑。一去呆一天。
那里空調開到22度。人多時還好，人少的時候格外冷。他就摒在那里。去了一周，就生出帶狀皰疹的病來。
我的《赤腳醫生手冊》里，明確寫了，突受嚴寒，也會導致帶狀皰疹爆發。
你們爸爸這個人，長這么大，真的只長年齡不長腦子的。說過多少次，要保暖要保暖，他都當耳旁風。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肯好好穿衣服；說起穿衣服，他那條碰也碰不得的……”
左媽媽絮絮叨叨正說著，左庸突然打斷她：“媽媽你沒有發現嗎？這次發病，依舊跟保健品公司有牽連。上次是去保健品公司開會。這次是去保健品公司乘涼。保健品公司就是你們健康的禍害啊。”
左媽媽一愣。
孫清娜也一愣。
這視角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刁鉆之人所開辟。仔細一想，左庸確實夠特立獨行。
左媽媽在左庸的逼視下，想替保健品公司說兩句好話，忽然想到，到了要跟晚輩搞好關系的年齡了，于是忍了下來。
忍下來，沒有反駁，不等于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