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呂琤的耳邊便響起了魏忠賢反復催促的聲音:“大家該起了,早朝的時間到了……”
呂琤又能如何,她也很絕望啊,但是早朝還是要去上的。
不過只要想到,大臣往往起的比她還要早,她就有了充足的動力去上早朝。
呂琤掙扎地起床,艱難地睜開雙眼,說話的語氣中帶著十成的起床氣:“別催了!朕,起了。”
聽到呂琤的回話,魏大伴退了出去,一群宮女魚貫而入。
宮女們先是給她梳頭,上妝,接著是穿朝服。
整裝待畢的呂琤再一次體會到了呼吸困難的艱難感。朝服如此多重,令呂琤著實難以承受。
這是呂琤這一世的第二次早朝。
魏忠賢高呼:“陛下至——”
群臣齊呼:“恭請圣安!”
魏忠賢接著高聲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三個宰執早就商量好了。于是李鈺答道:“臣李鈺有事啟奏。臣與朱相公、謝相公共同商討后,一致認為原戶部侍郎林延賢可擔此重任。”
林延賢是何人?老實講,按照他的經歷看那簡直就一本男頻小說的主角。
林延賢是父母省吃儉用供出來的真正的寒門貴子。他的父親超負荷打鐵,打到身體里暗疾無數。他的母親靠著一手繡技,繡到老眼昏花。并且為了支撐讀書,林延賢還娶了嫁妝豐厚商女。
而林延賢也算是不負眾望,成功高中,進入戶部并且一路升官。
直到六年前,林延賢的父親去世。林延賢辭官,丁父憂。
而自從林延賢離開了官場,朝堂上就再沒提起過他,就好像這大周的朝堂上從來就沒這么個人,那么自然也沒有官員向皇帝提個醒,有個叫林延賢的人可以復起。
林延賢這個人呢,太直,眼睛里揉不了沙子,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下屬可以說,那算是倒了大霉了。戶部的油水多足啊,過一遍手,那油層就足夠地下的官員吃飽啊。然而自從有林延賢這么個上司。底下的官員別的能力不說,單就是這刮油的本事就變高級了不少。底下的官員刮油的本事變高級了,但油層反倒是變薄了,上司不僅精明,還看的嚴,底下的官員饑渴啊!
這樣的上司怎么可能討人喜歡?戶部底下的官員大多數都與林延賢處的不太融洽。
這樣的一種性格,林延賢是怎么一路升到戶部侍郎的?
原因之一就是林延賢會賺錢,林延賢他有本事充實國庫。這功勞可是明明白白壓不住的。其二就是戶部尚書陳川在保他。陳川不喜歡他過直的性格是真的,喜歡他充盈國庫的本事也是真的。會節流的官員不少,但是會開源的官員那可是稀缺資源。
林延賢為人是實在是沒什么太大的瑕疵。林延賢與發妻相互扶持,感情融洽;他本人兩袖清風,賄賂不動;他的品行也能稱得上高潔,有自己的原則,不為外物所移。
這也是林延賢在官場上被排擠,丁憂后遲遲不能復起的原因之一。
你說你林延賢如此高尚,把我們這些普通大臣襯托成什么樣子了?就你林延賢白,我們都黑。戶部的底層官員太苦了啊!令人心疼,可不能再讓他往上爬了,這要是他爬到了戶部尚書的位置,大家都在他林延賢手底下領錢,那大家也太難了吧!
官場是黑的,你林延賢就不能白,白了我們也要將你染黑,染不黑,那就……
陳川在官場中,復起一個人,不能只有他一個人吶喊,得有人助威才行。但是,只能說林延賢官場上的人緣實在太差,硬生生給自己整成了孤臣。
要是沒有呂琤第一次早朝的第一次要求,讓三位宰執選一個大家都滿意的戶部侍郎來,林延賢只怕是今生復起無望了。
林延賢他完美地符合了呂琤的要求,成為一個讓各方勢力都不太滿意,但與非己方勢力推舉的人選相對比,那就是比較滿意了。各方勢力,維持住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呂琤面色冷酷,是標準的皇帝臉。她用略顯低沉的聲音答道:“可。”
老實說朝服的重量讓皇帝無法和藹啊!
這項議題就這樣過去了,討論的議題進入了下一項。
御史楊正一邊用著灼灼的目光盯著魏忠賢,一邊朗聲道:“圣上,臣請誅殺奸宦魏忠賢。”
楊正不聲不響地放了個大招。他正在用正義的目光殺死奸宦,卻沒注意到呂琤愈發陰沉的臉。
很好,很好,她的大臣們在宮中的消息很是靈通嘛。昨天在她飛霜殿發生的事情,今天大臣就知道了,這消息不是一般的靈通!也是時候了,回去她就要清洗飛霜殿,至少先把她住的寢殿打造成鐵桶,然后再一步一步“合理”拔掉宮中所有的釘子,還大明宮一個朗朗乾坤!
御史楊正這人她認識,在某一世里,楊正是跟著朱鴻混的。
呂琤暗戳戳的想:好你個朱鴻,手都伸到飛霜殿來了,朕的安全要如何保證?你這是不想讓朕壽終正寢!信不信朕真的讓你成為一點水分都沒有的孤臣?畢竟吃了幾世的虧總是要漲點經驗的。你朱鴻手底下的人,大部分已在朕的掌握之中。
呂琤問道:“魏大伴有何過錯?”
御史楊正答道:“容稟圣上,奸宦魏忠賢,蠱惑圣上,插手朝政,罪無可赦……”
呂琤聽楊正說完,一句輕飄飄的話甩了過來:“魏大伴在朕的允許下做事,魏大伴何罪之有?”
魏忠賢矗立在呂琤身旁,內心卻早已被呂琤所打動,這就是從小服侍到大的皇帝,她已經是如此的有擔當了。
此刻魏忠賢心想:陛下信任著實令老奴無以為報,老奴只有忠心一顆獻于陛下,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群臣卻不滿意呂琤的答復,宦官如何能干政?于是群臣齊聲道:“圣上,臣等請誅殺奸宦魏忠賢!”
呂琤笑了:“汝等這是在向朕施壓?”
群臣請罪道:“臣等不敢。”
呂琤也沒有抓著這點不放,她打算就此引出清減奏章的提議。
呂琤說道:“朕知道眾卿家都是大周忠臣。眾卿家可知送到飛霜殿的奏章有多少?而朕又批閱到了何時?”
接著在呂琤的示意下,小太監們將如小山一般的奏章搬到了朝堂之上。
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在用眼神問,這么多的奏章肯定有你的一份力吧。
而后群臣有是齊聲道:“圣上勤政愛民,實乃我大周之幸!”
朕不想勤政,朕更不想不想以后都要過點燈熬油批閱奏章的生活。
“朕并非覺得辛苦。”才怪!
“阿耶在生前,常常教朕的便是要勤政愛民。”朕并不是很想勤政,所以老爹全靠你的了,六娘以后的幸福生活就看這一次了。
“朕自下朝后便在批閱奏章,這一批閱,便是批閱到了亥時,才算是全部批閱完。”朕并不是很想熬夜,只是奏章它實在是太多了。
“朕這里有一個典型的文辭優美的奏章要讀給眾卿家聽。”呂琤交給魏忠賢朗讀,魏忠賢讀的就是那一篇先是夸當地的山好啊,花了五百字描寫,接著又是夸當地的水好啊,又花了五百字描寫,最后才花了五十字點明,本地人杰地靈,有人才舉薦的奇文。
群臣聽著奏章,感覺這寫奏章的人也算是文采斐然哪!駢散結合,將山水寫活了,他們光是聽著就想去游玩一番了。這奏章有什么毛病嗎?群臣很是疑惑。
“奏章是用來干什么的?奏章是用來奏事諫言的!朕不要這些文藻華麗奏章,朕要簡明扼要的奏章。就像是剛剛朕念的那份奏章,通篇廢話,就最后五十多字有用。”朕要將喜歡長篇大論的大臣公開處刑。
“圣上,臣覺得……”
說話的大臣還沒講完就被呂琤給打斷了:“朕不要你覺得,朕要朕覺得。以后魏大伴會幫朕篩選一遍,以后凡是過長的,廢話過多的,喜歡在講正事前拍一通馬屁的奏章都將被打回重寫。”
朕要霸總一回,朕要乾綱獨斷一次,朕就是要一意孤行了。精簡奏章這事兒上莫得妥協余地。
呂琤擲地有聲地宣布道:“這事已定,議下一項。”
李鈺覺得因為這事兒和皇帝對上不太合適,而且聽皇帝這么一說,還真是那么回事。皇帝睡覺少,怨念有點大啊,皇帝想要精簡奏折就精簡吧!至于宦官干政,要往遠了看,御史又不是吃干飯的,先蟄伏著,收集小辮子,然后一擊即中,皇帝也沒話說。
由和稀泥好手李鈺帶領,群臣向皇帝妥協了:“唯。”
剩下的議題就很好通過了嘛,呂琤努力做好一名應聲蟲。朝臣們說要干嘛,簡單地答一聲“可”。
原本覺得這個皇帝事兒太多的朝臣們又改變了想法,拱垂而治,這是圣君啊。
退朝后,群臣們各回各家。
李鈺在書房考校著他的長孫李熹的學問。考校完李鈺向往常一樣開始給長孫講一講朝堂。
李鈺講完后,向他的長孫李熹提問道:“如晦(李熹的字),你如何看新帝?”
李熹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然后答道:“阿翁,如晦以為先帝慧也。單從阿翁的講述中來看,新帝想要做
兩件事。第一件,新帝利用了朝臣會應下新帝第一次早朝的第一個建議的潛規則,用迂回,不讓朝臣反感的說法,讓朝臣主動送上了一名可為新帝所用的大臣。”
李鈺點了點頭,表示贊許,這無疑是給了李熹很大的鼓舞。
于是李熹繼續講道:“第二件,就是借著精簡奏章,表達不滿,組建了自己的宦官班底。并且在達成目的后,新帝也沒有得寸進尺,反而事事順著朝臣,成功地把朝臣們原本的反逆心又壓了回去。最重要的是新帝的兩件事都做成了,如晦淺見,請阿翁指點。”
李鈺笑道:“我李家也有麒麟子啊!新帝雖然年少,也沒有什么名師教導,新帝甚至在做帝姬的時候還很是平庸,也有些奇奇怪怪的愛好但不足為奇,唯有對先帝的一片孝心值得夸贊。但是新帝登基的那一刻,老夫就感覺到新帝變了,就像是改頭換面一般,帝王心術用的是爐火純青。君勢濤濤好像監國了許久。而這更顯得新帝心機深沉,不可小覷。且再看看……”
李熹會心一笑:“如晦明白,李家始終是李家,李家永遠現在自己的一邊,為自己下注。”
李鈺也跟著笑了:“孺子可教!如晦,明年三月恩科,你可試上一試。”
李熹正了正神色,拱手答道:“唯!”
……
呂琤下了早朝后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大伴,培養的新人可堪一用否?”
魏忠賢答道:“回大家,新人如白紙,皆可以一用。”
呂琤滿意地點了點頭:“將染了亂七八糟顏色的老人換下去處置,沒有主見的墻頭草可不能用。一張白紙只能染一種顏色,讓新人也去看看,染色染成四不像的下場。”
魏忠賢答道:“唯。”
呂琤接著又問道:“新人中有家人的可都安置好了?”
魏忠賢答道:“大家放心,早已安排妥當。”
呂琤覺得沒什么好問的了就不再問了,她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回到飛霜殿換下朝服。
飛霜殿。
穿著常服的呂琤看到小山一般的奏章時,再一次失去了夢想,但今天的奏章還是要批閱的,而今天的奏章還沒來得及改變,又是苦難的一天啊。
“朕今天又要加班,朕也是好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