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淳一悄悄跟浮蘇說,天宸上世,天宸是他后來的法號,本名王師玄,要論輩份,王家如今已繁衍數百代過去,叫鼻祖淳一都不夠格,只能叫祖宗。淳一還要死不死是嫡系長房,他還是長子長孫,他們這一支是王師玄胞兄的后代。淳一多么悲催,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真如聞言,特幸災樂禍:“行啊,要論我也是你祖宗,你叫我鼻祖也一樣不夠格。小淳一呀,打今天起鞍前馬后就交給你伺候了,一定要把祖宗我伺候好嘍。”
狠抽一把真如,淳一壓根就沒有半點對祖宗的態度:“不過是靈魂轉世,又不是肉身,撐什么長輩,要不老實回頭看我還解救不解救你。”
經常需要人解困的真如摸摸腦袋,淡定地坐下,滿面笑容。浮蘇拍拍真如的腦袋,這孩子怎么就永遠長不大呢,多大一把年紀了,端是赤子純心:“那紫金蓮花座供奉在你家許多年,我們前去取走,不會有什么麻煩吧。”
說起來淳一也有幾十年不曾回家,自從父親過世,兄姐嫁的嫁,娶的娶,然后又一一老去死去后,他便再也不愿意回家。不是沒有親情,而是不忍見自己的親人在他依然年輕的時候,垂垂年暮,然后就那樣魂歸天地間。并不是每一個靈魂,都有轉世的機會,凡世中人的魂魄,有三成可能會消散,天地間會有新的魂魄生出來,所以消與生之間會有一個平衡。
但,淳一想,不會有什么麻煩,因為那件東西在家中只如圖騰一般被祭拜,從不曾發生過什么驚人的奇跡。王家如今的族長是他胞弟的侄子,再說。修士要取東西哪用知會凡世中人,不過是王家到底有淵源,這才客氣著些罷了:“不會。本就不是王家的東西,那上邊有一枚雕有印章。以前不識得,近年來研習高古之前的文字方才知道,那上邊刻的應該是沈還潮。”
高古之前的一切記錄并不多,那是幾百萬年前的事,至于沈還潮,還真沒誰聽說過。就是問宗正和沉淵,也盡皆搖頭。最后還是天宸給他們解了惑:“我是從那沈還潮那一世參禪得悟天機,紫金缽和禪杖、蓮花座三件法器皆為那一世恩師所賜。”
旁人或還沒什么,宗正這么博學強記的人頓時悄悄看向天宸:“幾百萬年前……沒有禪宗吧,連佛門都沒有。你莫非是那個沒太多記載,在佛門典籍里也就一句話的——‘始祖證果位于蘭臺,十三天現,佛法遂傳天下知’的禪宗始祖。”
“那是家師元準禪師,不用繼續猜下去。二祖也不是我,二祖是我師弟。那時候的確尚無佛門禪宗之說,所以法器上銘刻的是俗世姓名,而不是法號。”天宸說得輕描淡寫,渾不覺就算他既不是始祖。也不是二祖,都已經夠眾人震驚的。
開十三天,創佛門的始祖是師父,將佛法遍傳于三千界,帶入法盛之世的二祖是師弟,他不用很有名,這樣就夠了。怪不得這位這么能耐,就算被天道、滔天和逆世夾著算計,還有個坑友往死里坑他,照樣在夾縫里好生生的到現在,原來不是奇跡,是人后臺夠結實。
林壑為自己點跟蠟,他上世把隊友坑這么慘,這輩子估計沒什么好報:“師姐夫,您千萬要大人不計小人過。”
天宸冷冷睨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林壑恨不能淚流滿面地找祝安安去哭一哭。還是師姐說得對,不作死,怎么會死呢,他之所以死得快,完全是因為他用各種花樣作死。
“那我姓沈?”畢竟這世間的孩子都從父姓,所以真如才會來這么一句。
浮蘇看真如,默默地覺得自己也沒計較的立場,于是不說話。天宸看真如一言,含笑道:“姓名并不重要,如天宸,不過是我在十三天中的殿閣名。若非今日說起,沈還潮這個名字,于我而言,也已忘得差不多了。”
噢,真如想想,跟媽姓也挺好的。看一眼阿娘的眼神,真如果斷轉移話題:“阿爹,我們什么時候啟程?”
“明日,先去法葉寺,要將不滅新燈重新點燃,如愿塔中若無不滅心燈鎮壓,待底下封印一破,滄海界便當真要覆滅。”如今法葉寺上下早已回去,寺可以重建,但不滅心燈若不重燃,法葉寺的重建并沒有太大意義。所以天宸一清醒,并有余力時首先要做的便是重點心燈。
沒人問什么心燈還能重點的話題,這天生天長的心燈怎么點誰也不知道,但既然天宸說可以,那就肯定可以。
青冥老祖因要回天原,便只浮蘇、真如和淳一、林壑、祝安安一道與天宸去法葉寺。再入法葉寺,天宸和浮蘇的心境都有不同,真如也有點不同,其他人便都沒什么。
法葉寺接到天宸歸來要重燃心燈的消息,自然有些疑問,只說心燈滅,世法亡,怎么還能重燃,那滄海界的法則與秩序,也能隨著心燈的點燃重新復位嗎?說白來,點燈誰不會,但秩序法則不重新歸位,點燃的心燈也會重新滅掉。
玉潭禪師看著弟子,嘆氣說:“消耗必定很大,若要以命來拼,這燈不點也罷。”
對于師長,縱天宸有漫長到自己也忘記具體多長的生涯,也依然敬重有加:“師父,心燈既因我滅亡,自應由我重點。”
有因有果,玉潭禪師怎會不知這一點,天宸沒有說“不需耗費太多”之類的話,玉潭禪師便知確實會有不上的消耗。但事有因,必有果,既你造因,便要承受果報:“罷,你去吧,心燈在如愿塔頂,若有事便知會為師一句。”
“是,師父。”
如愿塔外的禁制已去,因無心燈,也著實沒有守護的必要。天宸本要重布禁制,眼角掃過林壑和淳一:“林壑、淳一,去找我師父拿禁制圖。這里的禁制由你們倆來布,真如塔底的機關你來,祝安你指點一下真如。”
祝安安點頭。上世天宸喊她,就慣是“祝安”兩個字:“好。”
浮蘇站一邊。指指自己鼻子:“我呢?”
“跟我上塔頂。”天宸說罷讓開道,示意她先進如愿塔。
忍不住想入非非片刻,浮蘇才在天宸戲謔的眼神下走進如愿塔,然后便與天宸一道上塔去。如愿塔已被修葺過,雖不能說修葺一新,卻也干凈得處處無一絲塵埃。一階一階拾階而上,直到塔頂。不滅心燈在蓮臺中央靜靜而立,仿若被遺忘在這已有許多年一般。
天宸先喊浮蘇坐下,然后才去蓮臺上取不滅心燈的燈座,燈心要以萬年燈芯草以靈力揉和。經許多道手法才成。一根燈心可用百年,浮蘇為此把從蒼詰那弄來的萬年燈芯草貢獻出大半來。不過,法葉寺仍留有原本用來替換的燈心,所以他們不必等燈心制成。
將燈心放入燈座中,天宸的手一指。不消片刻,便有燈油慢慢從燈座底一點點往上靜靜漫出,燈心上浮些許直到最后只冒出一小截。天宸并未以靈力點燃不滅心燈,而是坐于蒲團上,看一眼浮蘇道:“你來點心燈。”
“怎么點。用劍意?”浮蘇不明白,為什么天宸要讓她來點心燈。
“世間眾生之性命便如燈,活著便是火光閃耀。你只需將你的火光,寄一縷予不滅心燈既可,這叫命火,不過世人慣稱命元,意為本命之源。閉上眼睛,萬念歸一,很容易做到。”天宸說罷伸手將浮蘇看向她的眼睛捂上,讓她好好閉眼,別再睜著眼睛四處溜眼珠子。卻不料,浮蘇的睫毛掃過他掌心時,硬生生使心中生出一抹悸動來:“莫鬧,快些閉上眼。”
浮蘇“噢”一聲,頗失望,你就真不想發生點什么嗎?好吧外邊里邊全是人,確實不該胡思亂想。于是浮蘇閉上眼睛,將諸念皆消去,只余一個念頭,那就是她要將命火借一縷給不滅心燈。如天宸所說,果然很容易做到,不過一刻鐘時間,浮蘇便感應到心燈已被點燃,她的靈魂深處,仿與心燈有了什么聯系,神魂皆是一陣震顫。
點心燈,好像有很大益處?浮蘇看向天宸,滿是不解:“你讓我點心燈是因為什么?”
“功德可抵殺業,劍修皆因殺業太重,雷劫難渡,因此自古來劍修皆難得道飛升。”將燃心燈的功德給浮蘇便是天宸的目的,有了這份功德,浮蘇的渡劫飛升便是一片坦途。
這么簡單就把心燈給點燃了,好像天宸也沒損失什么,浮蘇便不再有什么疑問,只圍著心燈看,她現在能感覺得到心燈傳來的善意,似乎很喜歡她似的:“它好像很愿意親近我。”
天宸含笑道:“你之于它,如再生父母,自然親近你。快些調息入定,你寄它一縷命火,它自會予你些好處。”
依言入定,浮蘇便進入到一個很玄妙的世界中,而天宸則依舊含筆看向她。他的仙子,便應好好得道飛升,不受塵世羈絆。
心燈易燃,規則與秩序難以建立,這才是天宸要做的,不但要耗費大量功德、修為,且也十分危險。規則與秩序,是這三大千世界,十萬小世界至高卻無形的存在,仿佛不存在,但又無處不在。不管是神是人,是佛是圣,都不該輕易觸碰,不管你是亂還是正,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