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采玉委實是困了,不由打起了大大的哈欠,哈欠才打到一半就僵住了,只見一個衣著打扮像跳大神的年輕人手持一張燃燒的符咒向她張開的嘴巴喂了過來——
趙采玉一凜,從地上跳了起來。
搞什么鬼,她盤膝席地坐了半晌,腳都坐麻了,這個跳大神的家伙倒騰符咒磨磨唧唧半天沒有弄好,她不過打了個哈欠,他就開始施法了?
“梁大人,那可是明火,你的手下是要謀殺本宮嗎?”趙采玉跳到梁弘毅身后去,揪著梁弘毅背后的衣裳不放。
“跳大神”的年輕人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看著梁弘毅,一時呆呆。
梁弘毅無奈,向后哄道:“殿下,這是太醫署咒禁科的咒禁師,他是用掌教咒禁在給公主你驅邪治病。”
“你都說了本宮只是失憶,又不是鬼附體,驅什么邪?那是火,會燒死人的!”
趙采玉話音落,就聽那年輕人一聲高叫,把殿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趙采玉看著那被符咒不小心燒到手而拼命甩手的年輕人,不由幸災樂禍,說道:“你看你看,不聽本宮言,吃虧在眼前了吧?你們老師就沒有教育你,不要玩火,小心玩火自焚嗎?”
“啟稟殿下,微臣就是丙笙的老師,微臣慚愧,平常只教授丙笙與紹燁太醫署里規定的《素問》、《神農本草經》、《脈經》、《甲乙經》這些公共課程,此外,就是教授他二人咒禁科的專業課程——道禁和佛教中的五禁,至于‘不要玩火’,屬于超綱的課程,微臣疏忽,的確沒有教過。“
趙采玉這才發現,殿內還有兩人。
說話的這位,衣著打扮、言談舉止,就連長相,都是十足十的老師模樣,板正又無趣。
他身旁站著一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無論長相還是穿著,都比那個跳大神的正常多了。
趙采玉看了梁弘毅一眼,梁弘毅忙介紹道:“公主殿下,這是我們太醫署咒禁科的范博士,他們兩位分別是他的學生——林丙笙和許紹燁。”
“他是林丙笙,他是許紹燁?”趙采玉指指“跳大神”的年輕人,又指指范博士身邊的后生。
梁弘毅點點頭。
趙采玉就說道:“讓范博士把林丙笙領回去,好好補上一節防范火災的安全教育課,許紹燁留下來替本宮看治就可以了。”
此言一出,不單梁大人、范博士和林丙笙,就連許紹燁自己都驚駭了。
“殿下,丙笙是咒禁科最優秀的學生……”范博士才說了個話頭,趙采玉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她朝許紹燁的方向看過去,哦,林丙笙是優生,那這一位就是差生咯!
優生干著,差生看著,果然應了那句“能者多勞”。
趙采玉沖范博士嘿嘿一笑,說道:“你們咒禁科評價優生和差生的標準是看誰更能讓符咒燒到自己的手嗎?”
公主的奚落讓林丙笙頓時一臉羞愧。
他對范博士拱手,垂頭喪氣道:“老師,學生學藝不精,還是跟老師回太醫署發奮學習,等以后醫術精進了,再來為公主殿下效勞為好。“
林生不但天資聰穎,還謙虛勤奮,剛剛失手就是個意外,范博士心里越發憐惜了他。
范博士正替林丙笙惋惜著,就聽趙采玉說道:“醫術?林同學,你剛才那也叫醫術?不是巫術嗎?要不是梁大人介紹你是太醫署的醫學生,將來是要當醫師的,我還以為你是個巫師呢!瞧你這穿的都是啥?跟個跳大神的似的。”
林丙笙一向被范博士夸贊鼓勵,是范博士引以為傲的好學生,何時受過這等羞辱,立即羞憤不已,恨不能找個地洞鉆進去,只想快快離開皇宮。
他要馬上回太醫署,馬上鉆研功能,馬上開始臥薪嘗膽,他日非叫公主刮目相看不可。
他是老師最器重的學生,怎么可以讓老師臉上無光呢?
范博士是個好老師,見公主把話說得如此嚴重,又見林丙笙一臉自尊受損的樣子,急著要為林丙笙辯解兩句,趙采玉卻不耐煩聽,只想把他們快快打發走。
“范博士,你是老師,你得把一碗水端平,為人師者學問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愛心,這愛心呢,不但表現為對優生的呵護有加,更表現為對后進生的關愛勉勵,林同學學有所成,大家會夸你這個老師教得好,難道許同學學有所成,大家就不夸你這個老師教得好了嗎?”
輪到范博士一臉羞愧難當、自尊受損。
雖然范博士刻板,不懂變通,但他說到底是個負責任的老師,不能不為許紹燁負責。忍著被公主教訓的羞恥,他向趙采玉拱手進言道:“殿下,若林生不能為殿下看治,那以許生的造詣,更無法治療殿下的‘離魂癥’,所以,懇請殿下再給林生一個機會。”
“范博士是叫本宮給個機會,讓林同學再燒一次手?”
范博士和林丙笙都一凜,兩人的臉色都成了豬腰子的顏色。
還是梁弘毅出來打圓場:“殿下,咒禁科還有別的咒禁工,不如微臣……”
“不必了,就他。”趙采玉不耐煩走到一旁美人榻上坐下,指了指許紹燁的方向。
范博士和梁弘毅都想再說點什么,趙采玉說道:“他還沒給本宮看治呢,你們怎么就知道他不行?”
十七公主的臭名聲,對于梁弘毅來說,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不管多么不樂意,這位太醫令還是領著范博士、林丙笙師徒倆退出了寶華殿,至于許生,他自求多福吧。
師父和同窗,還有頂頭上司都走了,留下他一個人面對傳說中的刁蠻公主,許紹燁忐忑不安。
看著殿中六神無主的傻孩子,趙采玉好想替他唱那句: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那個,殿下,學生,學生先準備符咒。”許紹燁發現此刻舌頭竟然不聽使喚。
“如果你敢喂本宮符咒,本宮現在就讓人把你大卸八塊!”
許紹燁一嚇,手中的毛筆掉落在案上空白的符紙上,符紙上就沾染了一大片墨漬。
許紹燁一看符紙,汗刷一下就出來了。
他手忙腳亂將臟了的符紙移開,顫抖著手拾起毛筆想要重新畫符,嘴里哆哆嗦嗦說道:“殿,殿下,符咒不是用來吃,吃的,是用來驅邪的……”
“梁大人沒跟你說過本宮的病情嗎?本宮是生病,不是中邪,是失憶,不是鬼附體……”
“殿,殿下,學生明白的,符咒,可,可使殿下安神凝息,殿下若平心靜氣了,失去的記憶說不定就會慢慢找回來。”說到最后,許紹燁的語氣平和,竟然不緊張了。
“范博士怎么說你不如那林同學呢?本宮看你就比他強!”
這還是除了他爹之外,第一次有人這樣肯定他。許紹燁不由扭頭看向趙采玉,美人榻上的公主正被宮女太監圍著,又是捏腿又是捏肩又是捶背的,怡然自得,好不愜意,哪里像是個病人?
趙采玉見他看過來,沖他莞爾一笑。
這一笑,滿室生輝,年輕人慌忙移開視線。
趙采玉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臉,好看的人就是容易拈花惹草啊!這副白幼美的皮囊之下住的可是一只三十五歲的老鬼,對年輕人剛才片刻的意亂情迷可全都看在眼里,不由覺得有趣。
她說道:“想讓本宮平心靜氣安神凝息,有很多種方法啊,何必吃這鬼符咒?”
許紹燁不由好奇:“還有什么辦法?”
“你過來,本宮告訴你。”
公主的命令,許紹燁一個小小的太醫署醫學生不能不聽。
他放下毛筆,走過去,恭敬向趙采玉行禮:“請殿下賜教。”
一個醫生竟然向病人討教起醫術來,這許生的確有些笨頭笨腦。
趙采玉揮揮手,讓宮女太監們退下,換了個坐姿,問許紹燁:“你叫許紹燁?”
“學生姓許,名燁,字紹燁。”
李白姓李,名白,字太白。
嗯,沒毛病。
“哪里人士,家住何處,家中都有什么人啊?”
不是趙采玉喜歡查戶口,實在是工作慣性使然。
在她教書的第十二個年頭,因緣際會調去了市教育局工作,每天面對形形色色來咨詢入學業務的家長,她萬變不離其宗都要問兩句:戶口哪里,小孩幾歲。
見公主盤問,許紹燁不疑有他,如實答道:“學生就是長安人士,家父也是一名醫生,在長安城的私人醫館保安堂坐診。”
趙采玉眼睛一亮,頓時來了興趣:“你姓許,那你爹也姓許咯?你爹姓許,還是個醫生,坐診的地方又叫保安堂,那你娘是不是叫白素貞?你娘她是不是有個姐妹叫小青?”
許紹燁一臉懵逼,凌亂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啟稟殿下,學生沒有娘親,更沒有什么青姨,學生自幼失母,是由家父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的,學生父子二人相依為命已十余載了……”
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啊!
趙采玉看著許紹燁頓時充滿同情,說道:“許同學啊,你回去問問你爹,他是不是在當年端午節的時候喂你娘喝雄黃酒,又把一個叫法海的和尚招來,把你娘抓走了?你不是有個姑姑嗎?你還有個姑父是當捕快的,你有個表妹叫碧蓮,你將來八成是要娶這個碧蓮表妹的,但是我勸你最好不要,近親結婚,容易生出傻子,你最好去杭州看看,只要找到那座雷峰塔,興許就能找到你娘。”
許紹燁看著公主殿下,不由目瞪口呆。
趙采玉抓抓頭皮,杭州在古代叫什么來著?
“臨安,錢塘……你聽說過臨安或者錢塘嗎?金山寺,金山寺聽過沒有?鎮江的金山寺,去那里可以找到你爹,你爹就是被那法海騙到金山寺出家當和尚的。”
看來太醫令大人所言非虛,公主殿下病得不輕,不但失憶,還胡言亂語。
“殿下,學生剛剛說過了,學生的家父是長安城內保安堂的醫生,不是什么金山寺的和尚。”
哦,拿錯劇本了。
趙采玉給了許紹燁一個訕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