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瑚是一路從柯明敘的住處跑回來的,連花樣子也沒有顧得上拿。
她覺得自己好像窺見了柯明敘的秘密似的,所以害怕被他發現。這當然是秘密了,只是有大有小。
有可能是如周其鹿那樣的隱秘心思,也有可能這不過是他為她準備的一份生辰之禮。畢竟去年她的生辰,他就是贈給了她一幅畫。
長安殿外的梔子和茉莉,開在六月的白色香花。而這一次不同,這一次除了合歡花之外,還有坐在合歡樹下他想象中的她。
也許是跑的太急,她的心許久都不能安定下來,平穩的在她的胸腔里跳動。明明柳黃在房間里同她說話,她卻覺得四面都是安靜的,她處于一個只有她自己的世界里。
她甚至都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景瑚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才聽清楚柳黃在同她說些什么,“……今日剛剛上船,紺青便又覺得有些不舒服,早起都沒吃什么東西,卻吐了好幾次,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啊?請朱大夫看過了么?”景瑚就要下床趿鞋,“怎么不早同我說?”
柳黃正在給自己鋪床,見她要起來,忙道:“小縣主不必過去了,打擾了紺青休息。朱大夫已經看過了,說紺青是脾胃弱,也許也和忽而又到了船上有關系。”
“身子虛弱的時候,本來就更容易暈船。小縣主就是要探望她,那也等到明日早晨就是了。您放心,劉嬤嬤今日一直在照看紺青,不必您過去。”
難怪她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怎么見到劉嬤嬤。
柳黃既然這樣說了,景瑚也就不堅持了。橫豎她也不是大夫,過去一趟,反而真要鬧的紺青休息不好,心中不安。
景瑚重新回到船上躺好,看著柳黃吹熄了燭火。鋪天蓋地的黑暗,很快被窗外并不太明亮的光線瓦解。
景瑚自然是睡不著的,“柳黃姐姐,你會畫畫嗎?”
柳黃在房間的另一側答她,“奴婢自然是不會的,也就是會描幾筆花樣子罷了。”
景瑚的心慢慢靜下來,“那你若是會畫畫,會畫什么人呢?”
等了片刻,她才等到柳黃的回答,“應該會畫小縣主吧,再畫一畫寶藍、豆綠、紺青她們幾個。把大家這一生中最好的年華,都留在畫卷中。”
自己是柳黃的主子,是朋友,寶藍她們算是她的同僚,也和她是朋友。她們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對彼此來說很重要。
“若是柳黃姐姐有了心上人,是不是也會畫一畫他?”
柳黃也就聽出來她的意思了,“可是柯大人作了小縣主的畫像?難怪縣主今日回來,瞧著有些魂不守舍的。”
景瑚的話一下子哽在喉嚨里,“柳黃姐姐可真聰明,是我無意中看見的。不過,大約只是為了送我生辰賀禮。”
“無論是為了什么,柯大人并不以畫技謀生,卻愿意為小縣主作畫,總歸是把小縣主當作朋友的。在如今的情況之下,其實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柳黃說的不錯,柯明敘又不是以此謀生,且作這幅畫也并非她所要求,是他私底下花時間繪就的。
無論無何,他總歸是把她當作一個他所珍視的朋友的,甘愿在靜夜里,或是光線明亮的白天,一筆一劃,用心的描繪出她在他心里的樣子。
他并不曾看到過自己坐在合歡花樹下的模樣,這不過是他的想象。
這樣已經很好,若不是還有些記掛紺青,她可以擁有一個很美的夢。
“柳黃姐姐,這陣子在謝家,事情有些多,我也沒有怎么同紺青在一起。你好好告訴我,她的身體到底怎么樣了?”
靜夜里,景瑚聽見柳黃嘆了口氣,“消瘦的厲害,山珍海味擺在眼前,也沒有一點食欲。便是前陣子小縣主看著她吃飯,她回了住處,也常常覺得不舒服,倒有一半是吐出來的。”
“朱大夫看了幾次,都說是脾胃失和,吃這些藥能好一些,也終究沒有完全能好起來。也不知道等到了嘉禾,讓她好好休息一陣子,能不能好一些。”
景瑚聽完,默默了良久,心中也起了一個念頭,“紺青和劉嬤嬤相處的如何?”
柳黃也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便回答她,“其實從到淮安之前,紺青時有不適,劉嬤嬤發覺了,奴婢幾個要當差,便常常是劉嬤嬤在照顧她。”
“紺青是知恩圖報的人,撐著病體,也瞞著人給劉嬤嬤做了幾雙鞋襪。劉嬤嬤瞧著是頗為憐惜她的。”
景瑚便道:“這樣就好。紺青的身體或許是心病,也總有在船上沒法適應的緣故。我大嫂祖籍揚州,劉嬤嬤此時便是要回揚州萬家的老宅。”
“明日你提醒我寫一封信給萬家的管事,讓劉嬤嬤帶著紺青去揚州好好休養,再請個好大夫,一定要把病治好。等我們回來了,再將她接回來。”
他們這一路去杭州,再去嘉禾還有許多的路途,紺青一路跟著,即便不用她服侍,也總是休息不好的。
不如還是讓她去一處適宜休養的地方,心無雜念的過一段日子,也許身體就能慢慢好起來了。
柳黃很快便道:“這倒是個好法子。每日奴婢們也都囑咐她多休息的,只是她自己不肯,便是休息,心中也總想著要做些活計,不肯讓自己閑暇下來。”
“劉嬤嬤大約是不會反對的,小縣主再派個小丫鬟去照顧紺青,也可替劉嬤嬤分擔一些。不過,奴婢還是怕紺青這個丫頭太倔,或是又多了心,覺得小縣主把她當個累贅。”
景瑚嘆了口氣。紺青還真就是這樣的人。
“柳黃姐姐不用擔心了,明日我會親自和劉嬤嬤以及紺青好好說的。別的事情我都可以允她,身體卻不由得她這樣糟蹋。”
“明日柳黃姐姐記得早些叫我起來,也千萬幫我多勸勸她。”
柳黃應了“是”,催促景瑚休息,“小縣主早些睡吧,接下來又是十幾日住在船上,總不比在陸地上舒服。”
景瑚也就沒有再和她說話了,靜靜的想著自己的心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