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明敘仰頭望著明月,船只越行越遠,原本高大巍峨的雷峰塔,此時不過成了一個小點。
“自然是害怕的。虛度了二十余年的光陰,到今日也還沒有明白前路究竟在何處,如何敢再輕易的去影響別人的人生呢。”
景瑚望著遠處的雷峰塔,“二十二歲就中了狀元,若是這樣的人生還算是虛度,那這世間也實在是沒有幾個人敢說自己的人生充實了。”
“小柯大人實在是對自己太苛刻了,這對別人也是一種殘忍,便如我此刻,又要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了。”
她回過頭來對柯明敘笑了笑,“更何況能改變別人人生的,有時候也并不僅僅是言語,小柯大人不必顧慮那么多。”
而且她的人生,明明早在昭永十八年的時候就已經被他改變了。
景瑚指了指雷峰塔,“小柯大人,你說要有多少多少的愛,才能讓白娘娘這樣修煉千年的妖精,放棄呼風喚雨的本領,放棄她為動物的本性,學著做一個人,和她平凡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啊?”
“她的丈夫一定也付出了很多的愛,令她覺得值得吧。”
景瑚低了頭,“我總覺得還是白娘娘愛他更多一些,為了救他,水漫金山,而后被壓在這雷峰塔下數百年。瑩姐姐說想去雷峰塔看看,我卻不想去,這樣無情的東西,我只想離它遠一些。”
柯明敘笑了笑,回應她稚氣的言語,“也不算是無情了,它最后也倒塌下來,令白娘子與她的丈夫相見,一家團圓了。”
景瑚又回過頭去望了望雷峰塔,“你說這座塔真的曾經倒塌下來過嗎?方才夕陽西下的時候,它真的是很美的。白娘娘和她的丈夫會一直幸福下去嗎?”
“傳說故事,結局總是好的。若是連傳說都是一個又一個的悲劇,讓人怎么有勇氣面對當下的生活呢?”
景瑚吐了吐舌,“你說的也是。”
“對了。”景瑚解下了自己身上鼓鼓囊囊的荷包,從里面拿出一個扇套來,“這是七夕時我答應要給小柯大人做的扇套,是我照著瑩姐姐畫的蘇堤春曉圖軸花了花樣子,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我第一次繡這樣的山水圖,可能并不太好,你就勉強用一用吧。”
柯明敘想了一會兒,才想起應該是揚州城七夕巧市,她把他從一個賣扇套的小攤前拉走的時候應承下來的。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她一直記得。
他走進了船艙,借著檐下燈籠之光看著上面的紋樣,方才月光昏暗之下,看起來的確是很像一幅水墨畫,此時借著更明亮一些的燈光混雜的金線折射著燈火的光芒,便是蘇堤黃昏時的圖景了。
只可惜是做了扇套,不能展平觀賞了。
小縣主于女紅一道上,實在是很有才華,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施展。
他走回了她身邊去,解下了身上的扇子,換成了景瑚給他做的這一個扇套,“多謝小縣主了,我很喜歡。只是繡這樣小的圖景還用了這么多的繡線,恐怕會有些傷眼睛吧?”
景瑚見他即刻便換上了,心里更高興了幾分,忙道:“還好還好,有寶藍她們在幫我分線,我也都是在船上的時候白日無聊做的,并不會傷眼睛。”
“又有瑩姐姐陪著我,所以并不會覺得長時間的女紅無趣。”
明明是替他做了東西,還要再三的和他解釋不無聊,不辛苦,小縣主待他的這份心,他實在是有些難以回報。
下一刻,景瑚便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同樣是我生辰那日應允的,我給小柯大人做的扇套已經做好了,小柯大人要給我的生辰之禮呢?不會是還沒做好,或者干脆想賴帳吧。”
柯明敘的心又放松下來,溫言道:“已經準備好了,本來昨日便想給小縣主的,后來說的話太多,便渾忘了。”
景瑚收回手,“我和小柯大人想到一塊兒去了,昨日我去尋小柯大人,原本也是想送給你這個扇套的。”
一下子想起昨日,景瑚又有些不快起來。昨夜一整夜她都沒有睡好,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芳時軒里,她躺在床上,只要一睜眼,就能看見柯明碧站在她身旁,冷冰冰的盯著她看。
不知道這一個多月來,景珅有沒有回國永寧郡王府,冱哥兒的身體又如何了。
母妃的信中沒有一封提及過大房的情況,她一點也不知道柯明碧怎么樣了,往常她在母妃面前,多多少少是要聽她抱怨幾句的。如今景瑚出來已久,她卻連只言片語都不曾提過,這不正常。
父王寵妾滅妻,母妃就是那個“妾”。
可景珅是母妃的親兒子,她應該不會盼望著自己的兒子也和永寧君王一般行事才是,更何況她一開始是那樣的滿意柯明碧的出身,覺得景珅又壓過了景珣一頭,自己也壓過了郡王妃。
母妃生病之后,好像在許多事情上的態度,都變得很耐人尋味。
“等我們回了明慶王府,我就叫人把我準備的生辰之禮送來給你。”
景瑚便道:“還是我自己去拿吧,正好我也想聽小柯大人解釋一下為什么會送我這件禮物。”
“若是還不算太晚的話。不過今日大約是不行了,小縣主放心,要聽解釋,總是會有機會的。”
“可是小柯大人明日就要搬到云山書院去了。”她有些失落,他們在杭州起碼要呆十日,她會有許多日見不到他。
柯明敘安慰她,“并不太久的,若是老師或是明慶王府有什么游玩的安排,很快又會見面了。”
景瑚想回去督促謝池瑩,干脆求她姐姐把她們在杭州的每一日都排滿。
不過謝池瑩應該不會同意吧,畢竟她來杭州,肯定更想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美景常有,能和家人相伴的時間卻很少。
想到這里,景瑚望了謝池瑩他們所在的方向一眼,卻發現他們已經不在那里了。
“咦,瑩姐姐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