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北方小年是臘月二十四,盡管沒有什么期待,除夕夜還是很快就來臨了。
原本景瑚以為自己只能彩衣娛親,強迫自己盡量快樂的過完這個年,卻還是有一件令她覺得真心快樂的事情。
柯明敘在除夕這一日的上午,令人送來了他給景瑚的節禮。不是什么女子慣常喜愛之物,例如金玉珠寶,綾羅綢緞,而是一本裝幀好的,他自己抄錄的一本《珠玉詞》。
景瑚只是翻動了幾頁,每一頁的詩詞之旁,都以工筆描繪出了一些詞中的意向。
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意義,無非是江南船下分別已久,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問過她的功課了。
今年正月她更是不必走親訪友,有許多的時間在家中,便可以照著這本《珠玉詞》好好習字了。
景瑚將這本《珠玉詞》珍而重之的收在了書架上,又讓柳黃找了一些這幾個月來景瑚習字,一些較為滿意才留存下來的紙張,一并整理好,放入錦匣中,送到了柯太師府去。
做完了這些,景瑚便帶著豆綠一起往棲雪閣去了。
縱是新年,棲雪閣也并未增添多少生機與喜氣的氛圍,門前掛了幾盞紅色的燈籠,反而越發襯托出了棲雪閣房舍的寥落。
這段時日景瑚原本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形,可不遠處的回廊上有別院的丫鬟走過,笑意盈盈的談論著年節下得的賞賜,到底還是招出了景瑚內心的傷感來。
永寧郡王府的除夕夜,各房各院向來都是分開用膳的。這還是當年永寧郡王寵妾滅妻時立下的規矩。
如今棲雪閣是今非昔比了,這條規矩卻留存下來。景瑚已經聽聞永寧郡王回府,只不知道他今夜是要去哪個院子里用晚膳。
此時已經將近晚膳時分了,棲雪閣的院門卻還是緊閉著,若是不熟悉的人經過,恐怕要以為這里并沒有人居住,哪里還能想得到,這是曾經幾乎引得全燕京的正室夫人們不憤的許側妃的居所。
豆綠上前扣門,略等了一會兒,才等到尋香出來開門。如今棲雪閣里人手少,許多事情都是尋香一個人做,也是難為她了。
相處了幾個月,尋香的性格有些木訥,因是醫女,不像是大戶人家的丫鬟,在放到主子身邊的時候已經經過了許久的訓練。在許側妃身邊幾個月,仍然連一些客套話都不會說。
見是景瑚過來,只是笑了笑,變讓開了一條路。
景瑚過來,給許側妃身邊入尋香一般的丫鬟自然是有帶了禮物的。忙碌一年,若是在此時落于人后,總會令人心中生出一點怨氣來。能規避的事情,還是規避了最好。
景瑚回身接了豆綠手中的食盒,“這是我叫人去外頭三沁齋買的點心,這一盒是給你的。這半年來辛苦,年節下恐怕也沒有什么機會休息,這便是我的一點心意了。”
上一層是點心,下一層便是一些并不算太華麗的首飾與銀兩。食物暖身,于她們這樣做下人的人,錢財才是暖心之物。
尋香并沒有想到景瑚會忽而拿了東西賞給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接,還是該拒絕。
幸而豆綠是個直腸子,將那食盒往尋香手中一塞,“我們家小縣主從來不和人虛客氣的,尋香姐姐收下就是了,年節下呢,人人都是有賞的。”
尋香也就不推辭了,恭敬的行了禮,“奴婢多謝小縣主了。”
景瑚只是笑了笑,直接進了正房。
許側妃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窗邊的榻上出神,而是跪在西里間的觀音像前,閉眼垂首,不知道是在祈求什么。
景瑚默默的等了一會兒,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從前一些年,許側妃坐在還并沒有被改造成佛堂的西里間里,同各房管事的婆子,或是鄉下莊子中來問安的嬤嬤們坐在一起言笑晏晏的情景。
同樣院中積雪映著日光的日子,如今卻晦暗了許多,她心里有分明的感受,這間屋子不會再明亮起來了。
佛像前的檀香漸漸的燃的盡了,許側妃才扶著香案站了起來,回頭望見景瑚,并沒有多少訝異,只是道:“瑚兒如今是越發沉得住氣了。”
景瑚上前攙著她,將她扶到了更為明亮一些的正廳中坐下。“只是怕驚擾了母妃禮佛,唯恐對菩薩不敬。”
許側妃的神思,卻已經不在這里了,她問起了旁的事情,“趙嬤嬤……她如今如何了?”
景瑚沒想到她問自己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趙嬤嬤,畢竟自從趙嬤嬤被逐出永寧郡王之后,她幾乎都沒有問起她,像是全然相信了景瑚的謊言。
不過趙嬤嬤畢竟陪伴許側妃多年,便是子女夫君,只怕也不如她親近,許側妃此時惦念起她,也是人之常情。
她只好據實以告,“趙嬤嬤仍然在您的陪嫁莊子里養病,她的病一好,我便叫人去將她接回來。”
趙嬤嬤出府的原因,景瑚并沒有同她說實話。可方才的話,卻并不是謊話。
趙嬤嬤在許側妃身邊幾十年,從來都是風光無倆的,被郡王妃下令那樣的拖出府去,幾十年的面子與自傲,全都被碾碎了。又遲遲等不到景瑚和許側妃將她接回府中,漸漸的憂懼成病。
前幾日世子妃同她說起,趙嬤嬤竟是連床也下不得了。雖然請了大夫照管,也只能是慢慢將養了。
后面的話,也不必此時和許側妃提起了。就算是現實已經再凄清,除夕之夜,也總盼望著是太平景象。
許側妃只是輕輕拍了拍景瑚的手,“令她好好養病吧,替母妃送一些東西給她。她年紀也大了,早該出府安養了,哪有像她這個年紀的嬤嬤,還每日都這樣操心的。”
許側妃的聲音似乎有了微微的顫抖,又有著一種莫名的釋然,“往后……往后也不必再進府來陪伴我了。”
若是從前許側妃說起這樣的話,在景瑚心中只怕不會有任何的波瀾。許側妃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道理的,是對于一個陪伴自己多年老仆的憐惜。
可此時景瑚心中泛起的,卻是絲絲縷縷的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