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景瑚一身素衣,獨自一個人在永寧郡王府中行走。幾乎所有的院門都是緊閉著的,無論有沒有人。九月初六,那一場廝殺從天明開始,一直持續到了傍晚。
永寧郡王和景珅俱都身受重傷,為禁軍所擒。九月初七,便被定下了謀反的罪名,押入天牢中,不日將斬首。同時亦廢去永寧郡王府諸人的爵位與封號,抄家流放。
從明日開始,這里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她不會再回來了,想再好好的看一看。
去年此時,她不過剛剛從江南回來而已,母妃重病,郡王妃刁難,永寧郡王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她和景珅之間的關系也冷漠無比。那時候她就以為是她人生最痛苦的時候了,卻沒有想到,原來人生痛苦之處,根本就沒有盡時。
那時她還有祖母疼愛,她記得她坐在祖母身旁的時候,孫氏溫言軟語,世子妃妙語連珠,再漫長的時間,好像也會倏忽過去。
她記得她跟祖母一起在新年的時候看煙火,祖母說她最喜歡看煙火,希望她能告訴她她愛慕的那個人是誰,她會為她做主。
可是祖母到底沒有知道她愛慕的那個人是誰,她要永寧郡王將她嫁給想要嫁的人,如今永寧郡王也左右不了她的婚事了。
云寧堂在永寧郡王府的中央,景瑚是繞不過去的。郡王妃剛剛得知所有的事情,被今上的特使“恭恭敬敬”的請回永寧郡王府的時候,郡王妃鬧了一場。
她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不能接受她要被剝奪永寧郡王妃的封號,不僅不能安度余生,還要一同被流放三千里之外的西北苦寒之地。
她總覺得她的人生已經夠苦了,丈夫不愛,兒媳不賢,沒想到最后了還要被連累到這個地步。
景珣和世子妃自然是不用一同被流放的,將自己的父親算計進去,換了一個順義伯的爵位,可以在燕京重新立府,沒辦法替自己的母妃脫罪。郡王妃鬧到后來,連自己的兒子與兒媳都不肯見,口口聲聲咒罵著世子妃,說是她帶壞了自己的兒子。
這樣的糊涂,也難怪要落得這樣的下場了。
景珅將被處死,柯明碧卻舉報有功,冱哥兒也得以保全。可是她已經重病纏身,命不久矣了,她所做的一切,不過也只是護住了自己的兒子罷了。
景現夫妻什么都不曾做過,老太妃臨走之前,曾經想讓他們分家,最終沒有時間這樣做。所以他們也只得被連累,一同被流放。
景瑚沒有再去見孫氏,她總覺得沒有顏面。
棲雪閣人去樓空,許側妃過世那一日,景瑚走后,趙嬤嬤拿著許側妃從前給她的令牌,進了永寧郡王府。她似乎已經算好了一切,讓趙嬤嬤這個忠心的老仆完成了她的身后事。
連停靈都沒有,她早已經為自己選好了墓地,一刻都不想在永寧郡王府里多呆。
辦喪事的那幾日景瑚在宮中昏睡著,等她身體復原的差不多,再出宮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辦完了。
圣旨之中,今上果然并沒有降罪于景瑚,她去找了趙嬤嬤,芳時軒里的一切都沒有動,她只住在許側妃嫁妝之中留給她的,城西的一個小院子里。柳黃、寶藍和豆綠帶著她留在香山的東西搬過來,也就都是盡夠的了。
眼前的一切風景她都最熟悉,臨別在即,莫名的多了幾分陌生之感。它們很快都要屬于別人了。
“三妹妹。”
是世子妃的聲音,或者如今也可以稱她一聲,“順義伯夫人安好。”
萬之瑜站在原地,沒有再向著她走過來,“將你騙到香山,是我和你三哥哥想要保護你。許側妃知道一切,也說明都沒有告訴你,同樣是因為她想要保護你。你畢竟只是一個小姑娘,在這樣的事情上,你幫不上什么忙的。”
所以世子妃可以截下她的信件,將她母妃做的菱粉糕一塊一塊的掰開查看,里面會不會有什么不該有的東西。
景瑚和趙嬤嬤閑談,許側妃做菱粉糕的那一日,她就陪在她身旁。許側妃的身體已經差到風吹一吹都會倒下來的地步了,可是她看到她的女兒將來會安全,也知道她不再有機會見到她,最后一次用她滿懷的愛意做成的菱粉糕,景瑚一塊都沒有吃到。
“他的野心不是誰能夠改變的,我們若是隨波逐流,也只是和他一起覆滅的命運。我是萬家族女,你哥哥是萬家的女婿,我們不可能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坐視不理。”
她這一番話聽起來冠冕堂皇,可道理不過也就是這樣的道理。
“多謝順義伯夫人提醒我我有多無用。正因為我無用,我就活該付出真心,被你們欺騙。活該看著親人離散,生死兩隔,而后茍活在這世間,繼續拖累旁人。”
從皇城中出來,景瑚已經不再哭了。可每日仍然痛苦,如刀砍斧劈一般的心痛。
“三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萬之瑜朝著她走過來,景瑚很快后退了幾步。
“順義伯夫人不必多言了,過往種種真情,只當你我都是錯付了。往后我與伯府也并不會有什么干系,大家各走各的路就是了。”
道理說的再多,她也沒法原諒她和景珣聯手這樣騙她。他們既然覺得她無用,往后也少些往來就是了。她不要再看見他們,想去從前諸般往事的機會也更少一些。
萬之瑜站在原處,“無論你現在對我們有多少恨意,有多不愿意原諒我們,我們總是你的哥哥和嫂子。也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燕京這個地方,無論是對你而言,而是對你三哥哥而言,都是一個痛苦的地方。”
“所以你三哥哥已經同九都王請命,等到年后,我們就要往西北去了。他答應過祖母,會好好照顧他的兄弟,等到了西北,我們也會照拂二哥二嫂。你同我們一起去西北,我帶著你去草原上跑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