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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若陵納罕不已,此番連二爺見了也是一臉驚奇。
朱氏原只是剪了紙人來哄一哄他,權當是個樂子。沒曾想,這天傍晚,已接連下了幾日的雨竟真的漸漸小了,等到各處掌了燈,天上就已不大有雨絲落下,只有早前積聚在檐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不多時便在地上匯了一小汪清泉。
清風一吹,又蜿蜒開去。
入夜后,這場春雨便算是過去了。
夜色黑沉沉的,瞧著卻反而比白日里灰蒙蒙的天色更清透兩分。
月色依稀可見,彎彎一輪,細弱伶仃。
“掃晴娘”貼在窗子上,安安靜靜地望著夜色。
若生熄燈睡下后,也難得好眠了一夜。自她前些日子在木犀苑里醒來,這段時間她就一直不曾睡好過。明知眼下一切安泰,可她只要一闔上眼,就少不得噩夢連篇,睡到夜半大汗淋漓醒來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她睡得很好。
有夢,卻也是香甜的美夢。
三更時分,綠蕉輕手輕腳起身,進來為她掖被子,頭一低便瞧見她在笑。閉著眼安靜睡著,身形舒展放松,眉頭不曾蹙起,唇角反倒是掛著抹恬淡的微笑。
第二天一早,若生也比往常要遲上兩分才起身。
她睜開眼時,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春日的天空因為放了晴,泛著碧藍的顏色。碎金般的日光照耀在琉璃瓦上,七彩流動,像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園子里的草木漸次復蘇,該生綠芽的生綠芽,該抽條的抽條,一派勃勃景象。
她忙著起身洗漱,明月堂里她爹也懷念著昨日那荷葉燒雞的滋味,慢吞吞從床上爬了起來。
推開門看了兩眼天,他驚得合不上嘴,于是就穿了鞋匆匆忙忙跑去同朱氏說,“掃晴娘”是真的!
昨兒個還是大雨瓢潑,轉眼便晴空萬里。
連二爺覺得這小紙人可神,連帶著朱氏在他眼里也跟神仙一般厲害。等到若生動身到明月堂陪他們一道用早膳時,他已目不轉睛盯著朱氏看了好一會,直看得朱氏面色酡紅,不自在得很。
若生見了也忍不住替朱氏尷尬,哪有這般直勾勾看人的?
她就佯裝不經意地拽了拽她爹的衣袖,笑道:“這轉眼就進二月了,想來淮城的蒲菜也都冒尖能吃了吧……”
連二爺一愣,轉頭問:“好吃?”
“那可不!”若生笑瞇瞇看著他,“取新鮮蒲菜做了湯,湯汁鮮得人連舌頭都要吞下去。味似嫩筍,卻又不是筍味,端的是清香甘甜,細嫩爽口,酥脆著呢。”
一箸脆思蒲菜嫩,滿盤鮮憶鯉魚香。
如何能不好吃?
連二爺饞了:“我得去讓廚房備上這道菜!”
若生拖著他不撒手,道:“這會可吃不上。”
“你方才還說進了二月,蒲菜該能吃了?”連二爺皺眉,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若生憋著笑:“淮城才有,遠著呢!”
且再過些時候,這蒲菜就該老了。越是圖鮮嫩的東西,越是難求。他們身在京城,委實不容易吃上。
連二爺眉頭皺得愈緊,而后突然恍然大悟,笑著說:“不怕,讓人加緊送上來便是!”
大朝多水,京城依水而建,偌大的一條運河更是早已挖得,由北到南,一通到底,大大縮短了幾地之間的路程。漕運在大一直十分興盛昌隆,而連家幾代來一直掌著大泰半的水路。
不過連家在連二爺這輩之前,并沒有人入仕為官。因此連家把控著水路漕運,明面上等同于同朝廷作對,一直處在半黑不白的尷尬位置上。
多年來,朝廷一直對這事耿耿于懷,但想要連根拔除這股勢力,牽一發而動全身,絕非易事。
大多水路,多漕運,自然也就多水盜水匪。大如某些沿岸幫派,小如零散孤舟鼠輩,林林總總,多如牛毛。連家是這里頭最有勢力的一支,一旦沒了連家,原本的平靜就會被瞬間打破。
是故朝廷也不敢輕舉妄動。
而且連家祖上雖是跑江湖出身,但到若生曾祖父這一輩時,便已同那些閑散小幫很是不同。
連家成了地頭蛇,也是強龍,水道上的規矩漸漸就由連家說了算。
沒兩年,膽敢在連家眼皮子底下動手的盜匪,就越來越少。
一條條四通八達的水路,有了難得的安寧。
就連時年的漕運總督,提起連家,也不得不說一聲缺不得。
彼時,連家的當家人是若生的曾祖父連卯。
他有手段有心計,世故圓滑,偏又再仗義不過,是個極厲害的人物。當年受過他恩惠的人,數不勝數。
于是在他的帶領下,連家硬生生從黑洗成了灰。
所以到后來,朝廷也不想著怎么收拾連家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兩方勉強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安然共處著。
再后來,若生的祖父領著連家嫡枝遷到了京城,原先的那層皮也就跟著換了換。
待到嘉隆帝即位,云甄夫人掌權,若生的幾位叔伯也長大入仕,各自迎娶了京城權貴家的姑娘。
如今的連家湊合著也算是身家清白的一門新貴。
而今南來北往的船只里,至少還有一多半都屬于連家。
運往京師的漕船上,有各地名窯產的貴重瓷器,有本地罕見的新鮮瓜果衣料……也有正大光明領了牒的一船船食鹽……米糧,錢幣……
是以,連家的富貴,可想而知。
哪怕是從來不管事的連二爺也知道,想吃口蒲菜湯,讓人加緊從淮城送來就是。即便不夠新鮮了,至少也壞不了。
他一會工夫已想得妥妥當當的,扭頭就要找人去傳話。
若生失笑,忙讓他先用了早膳再去。
他這才坐下,夾了他喜歡的翡翠燒賣吃。荷葉邊的薄皮里包的是素餡小菜,口子上倒綴著火腿細茸,形狀石榴,身綠如翡翠,頗得連二爺眼緣。味道也好,鮮美可口,滋味爽利。
連二爺用了兩只,還不忘提了公筷親自給若生和朱氏分別夾了只到碟子里。
用過飯,因天氣晴朗,連二爺又吩咐完了吃的事,就想著要去花房里將他養的幾只鳥帶出來曬曬日頭遛遛彎。
但才走出兩步,他就停下了,巴巴問:“誰陪我一道去?”
原就跟著他的金嬤嬤愣了愣,在旁答:“奴婢跟您去。”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似乎又覺微窘,遂又不吭聲了,只小步邁開了腿往前去。
若生頓時明白過來,就悄悄扯了扯朱氏的袖子,輕聲道:“這是想讓您跟著一塊去呢。”
朱氏輕輕“啊”了聲,抹一把額,“瞧我這笨的!”言罷,謝過若生,急急追了過去,走到邊上喚了聲二爺,道:“妾身陪您一道去。”
連二爺就翹了翹嘴角,笑起來了。
走得遠了,若生還能聽見他在說“掃晴娘”什么的。
她就也忍不住笑起來,略收拾一番往反向走了去。
千重園里那幾位,眼下還看不出端倪來,她能探聽到的也僅僅只是他們是從哪被姑姑帶回來的,至于旁的,想再往深里挖一挖,委實不易。一則她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不曾插手連家庶務;二來她手下無人,寸步難行,總不至直接跑到姑姑跟前指著玉寅幾個說,他們將來要禍害連家,留不得。
她揉揉臉,嘆口氣低下了頭去。
沉思片刻,她轉頭看了看身后。
綠蕉亦步亦趨地跟著,見她望向自己就微微笑了笑。
若生就也重新愉悅起來。
——總會有法子的。
她在心底里輕聲告訴自己。
少頃進了三房地界,三叔派了人在門口候著她,她就沒再讓綠蕉跟著進去。
前世她總往四房跑,三房卻來得極少。
三叔是庶出的,同她爹不是一個娘生的,到底不如四叔來得親近。
加上三叔性子沉靜,話少,三房唯一的姑娘宛青行四,性子也隨她爹,若生前世就也不愛同她打交道。
真論起來,她同三叔遠不及她同四叔熟悉。
跟著人進了后罩房,她先瞧見了門口站著的小丫頭,十歲上下的模樣,梳著辮子,上頭戴了朵珠花,模樣素凈得很。見她走近,就伸手去撩簾子。若生掃她一眼往里頭走,卻發現這小丫頭也跟著走了進來,不由微微蹙眉。
四叔身邊什么時候用上了這點歲數的丫頭了?
她不覺多看了兩眼。
對方被看得揪了揪衣擺,低頭輕聲道:“三姐,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嗎?”
若生:“……”
原來是四堂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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