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042章 結案

連二爺大驚失色,霍然站起身來。

玉寅當即放下筷子后退一步跪了下去。

云甄夫人卻沒有發火,眉眼間連丁點火氣也沒有,只沖著玉寅擺擺發了他下去,后對若生道:“既臟了,這身衣裳便丟了吧,回頭去庫房里找幾匹好料子讓人裁了做新衣穿。”

“那我也要做新衣的!”連二爺嘟囔著,又重新坐了回去。

若生則慢慢地將手中筷子放下,而后沖云甄夫人彎著眉眼應了聲是。

然而她面上笑著,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她只覺得姑姑待玉寅似有不同,可如今真的試探了,才知這其中的大不同……

千重園里都是云甄夫人的人,旁人做不得主,她既沒有著惱發火,這事就算揭過去了。若生先行退下換了干凈的衣裳,這才回來繼續用飯。少頃,午飯過半,竇媽媽忽然從外頭閃身進來,附耳于云甄夫人輕聲說了句話。

她說得輕,若生只隱約聽見她的聲音,卻不知她說了些什么。

云甄夫人臉上也看不出絲毫端倪,只低低說了句“下去吧”,就繼續慢條斯理地用起了飯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若生望著滿桌菜肴,卻覺味如嚼蠟,大半天也沒有用下去多少。連二爺倒吃了兩碗飯,回過頭來見她碗中米飯依舊堆得高高的,不由皺眉,隔著桌子看她,說:“不好吃?”

連家的大廚房只做仆婦們的飯菜,主子們多半都在各自屋子里用,是以每一處都有另僻小廚房,請了廚藝一等一的人來掌勺。

千重園里掌勺的大廚一呆就是許多年,手藝也是頂好的。

若生嘗著味道。的確不差,也就沒有法子昧著良心告訴她爹這菜不好吃,她便加緊挖了兩口飯吃了,搖頭道:“好吃。”

連二爺這才松了口氣,繼續埋頭吃起自己碗里的飯來。

云甄夫人卻也只用了小半碗就停了筷,招呼著他們父女倆多用些,慢慢用。她自己便起身往一旁的耳房去了。

進了里頭。竇媽媽早已候著,見她入內就提起茶壺沏了一盞雙手端著送了過去。

云甄夫人在鋪了軟墊的太師椅上落座,伸手接過輕啜一口。而后抬眼看她,問道:“仔細說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竇媽媽應個是,站在云甄夫人跟前彎了彎腰。恭聲回稟:“您先前讓奴婢打聽是誰在三姑娘面前嚼了舌根,叫三姑娘突然問起陸家跟四太太娘家的事來。可奴婢派人仔仔細細詢查過后,卻并沒有任何發現。三姑娘近些日子不曾見過四太太,也從未見過陸相爺,只昨兒個在段家時偶遇了陸相的千金。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全都打聽過了?”云甄夫人將茶盞頓在了案上。

竇媽媽立即答:“是,斷不會有錯。”

云甄夫人點點頭。轉了話頭問起旁的事來,“還有什么事?”

竇媽媽面上似閃過猶疑之色。斟酌道:“段家那邊的事有了些許眉目。”

“嗯?”云甄夫人蹙眉,“兇手捉到了?”

竇媽媽應是,臉上神情卻稍顯怪異。

云甄夫人豈有看不出的,見狀就道:“刑部查清的案子?”

昨兒近傍晚才知道的命案,今兒個就查清了?刑部的人辦事何曾這般麻利過?

竇媽媽說:“是段家自己破的案。”

“怎么破的?”云甄夫人聞言似起了兩分興趣,挑了挑眉,身子往后靠在了雕花的椅背上。

竇媽媽放輕了聲音,道:“說是段四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因主子責罵積怨良久,一時間起了殺心,謀害了主子。而后趁著春宴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混進端茶送水的小丫鬟里頭,偷偷溜出了萬春亭。因知事情一旦敗露,她頭一個逃不掉,是夜自縊了,被人找到的時候早已氣絕身亡。段家派人搜了她的屋子,搜出來行囊包裹,里頭裝了好些四姑娘的頭面首飾,想來是準備逃跑的。”

“那海棠林地廣人稀,平素就不大有人出沒,若不是陰差陽錯叫咱們姑娘給撞見了,只怕得等到夜里才會被人找到。到那時,那丫頭想必早就逃出段家了。”

竇媽媽低了低頭,看著腳下敞亮干凈的地磚,繼續道:“所以今兒個一早,段家就派了人去銷案,了了此事。”

云甄夫人屈指輕叩身下太師椅,忽問:“你怎么看?”

“奴婢以為,那丫頭膽大包天。”竇媽媽應道。

云甄夫人就笑了起來,“死的是個庶出的女兒,左右不是從方氏肚子里爬出來的,偏又死在了她辦的春宴上,這事一傳出去,往后誰還敢隨意赴她的宴?段家人不愿意為個已經死的孩子多費心思,也是常理,只是這般匆匆結案甚至不等驗尸,倒像是為了掩蓋什么事。”

那丫頭究竟是自縊,還是被人誣陷?

云甄夫人懶得多想,既然段家人要結案,那就結了吧,左右是他們的事,只要不牽扯上若生,一切好說。

可若生知道了這個消息后,卻很吃了一驚。

她想起了三表姐來。

三表姐說著那樣的話,走入海棠林,甚至于不偏不倚走到了四表妹所在的地方,不論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

如若當天春宴上不是恰巧有蘇彧在,這件事究竟會不會被段家上報官府請人捉兇,那都還得兩說。畢竟段素雪死的時機不好,方氏為了圓自己的臉面名聲,不愿意將這事鬧大是最有可能直接將此事定義為自盡的。

至于由頭,胡亂編造一個塞上去誰又還能考證?

甚至于依段家人的秉性,先瞞著這事等過些時候再說她染病過世,也極有可能。

偏偏蘇彧在……

都說他是個隔著十萬八千里就能循著尸體的味找過來的怪人,這事想瞞,只怕也瞞不過。

但段家還是立即就找了個兇手出來。將這事給了了。

如果問若生相信不相信四表妹身邊的大丫鬟就是兇手,她一定會說,一百個不相信。

然而段家人說了話,刑部也就沒有理由繼續查下去。過不了多久,等到段素雪發喪葬了,這事也就漸漸淡下去不會有人再提起來。方氏的各色宴會,冷清上一段日子。也能重新開始熱絡起來。

一切都會回到正軌上。

刑部未曾破獲的舊案都還有許多堆在庫房里積灰。滅門案也有好幾樁,像段家這樣的事,過去就過去了。

可蘇彧今晨看到卷宗被封。歸入破獲那一列時,眉頭就皺起來了。

賀咸說,“五哥,兇手已經伏法了。”

蘇彧皺著眉頭看卷宗。“嗯。”

“那你為何還看這案子?”賀咸疑惑地問道。

蘇彧將卷宗一閉,道:“兇手不止一人。”

賀咸大驚。低頭去看卷宗,段家說的兇手,只得一人。他仔仔細細看了兩遍,抬頭問蘇彧:“五哥。明明只有一個啊……”

“段家的八棱海棠樹高幾丈?”蘇彧反問。

賀咸回憶著,“應當超過一丈。”

蘇彧再問:“段家四姑娘重幾何?”

賀咸聽著,隱隱約約有些琢磨出味道來。正要答聽得蘇彧又道,“若讓你將她吊到樹上。可是費力?”這自然是需要力氣的,賀咸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蘇彧的聲音里沒有絲毫波動,“那如果讓曼曼動手,她可有這份力氣?”

“曼曼自然是搬不動人的!”賀咸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她一個弱質女流,平素連多拿兩本書都沒力氣,焉能辦到那樣的事。”

曼曼是他的未婚妻,京城慕家的姑娘,生得好,脾氣好,醫術也好。慕家世代行醫,出過好幾位太醫院判,不論男女自幼皆習讀醫書。因同賀家相熟,倆人青梅竹馬一并長大,感情很好,已定下婚期,來年四月便完婚。

所以她有沒有力氣,賀咸再清楚不過。

然而他說完,才恍然道:“段家的那個丫頭身量同曼曼相差無幾,即便她比曼曼有力氣,也沒有可能獨自一人將段四姑娘吊到樹上去!”

蘇彧頷首。

賀咸抓了抓耳朵:“可她有動機,有時間,也有機會……”想了想,他忽然道:“那會不會真兇其實是個男人?”

“也就慕家的姑娘才會不嫌棄你笨。”蘇彧嘆了口氣。

賀咸:“……”

蘇彧轉身越過書案往后頭去,泰然道:“海棠林里那么濃的香氣都不曾掩蓋住的味道,你怎會聞不到?”

賀咸略顯詫異:“什么味道?”

“頭油的香氣。”蘇彧取出本簿子,研墨提筆在上頭記下了段素雪的死,“女子才用的頭油。”

賀咸一頭霧水:“是段四姑娘的頭油香氣?”

蘇彧轉頭朝他微微一笑,道:“梳頭自然有婢女動手,然而她手上卻沾了味道,右手中指的指甲縫隙里還嵌了根頭發,手心處有劃痕。”

這證明,她掙扎過。

賀咸抹汗:“那……會不會兇手其實只有一人,但是個力大如牛的女子?”

蘇彧溫聲道:“你很有想法。”

“一定有的吧?”賀咸眼巴巴看著他。

蘇彧將頭轉了回去,背對著淡聲道:“力大如牛的世家女,倒是有趣。”

賀咸怔了怔,“世家女?”

“那頭油的香氣,是東夷烏蘭花的味道。”蘇彧提著筆唰唰唰寫著,“一小瓶便價值數金,尋常人家根本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