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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號房的門前,蘇彧正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候著,唇角帶著淡淡一點笑。
若生站在門內,抱著貓,瞥見他唇角的笑意,恍惚間像是看到了當年的蘇彧。眼前的少年郎,同她記憶里的年輕男人,分明是同一個人,可仔細想想,似乎又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他死的時候,也不過才二十二歲,還是那樣得年輕。
若生在心底里嘆了口氣,一不留神就嘆出了聲來,極輕極輕,卻仍叫蘇彧給聽見了。
他便挑眉看了過來。
若生輕輕抿了抿唇,而后彎起眉眼,笑吟吟將元寶往他懷里塞,“蘇大人的貓。”
元寶見了主子也不像先前見了三七那樣理直氣壯地不肯動彈了,只不情不愿地任由若生將自己送走。
“勞煩連姑娘。”蘇彧接了貓就想走,想一想卻想起了賀咸千叮嚀萬囑咐說過的話來,便也笑了笑,說了句勞煩。
一旁聽見這話的三七驚得幾乎要合不攏嘴。
若生倒看著比他鎮定得多,聞言只笑著微微一頷首。
然而等到蘇彧轉身要走的時候,她卻將他叫住了,輕聲問道:“聽說蘇大人才從刺史大人那回來?”
蘇彧腳步一頓,斜睨了一眼三七。
三七飛快低下頭去。
“正是。”他這才轉過臉來看向若生,點一點頭。
若生就感慨起來:“不知劉大人是個什么樣子的人?我想了好久,也不知他是個高高瘦瘦的儒生模樣,還是長相粗獷不像文官反像武將的人,又或是……”
“是個大腹便便的老頭。”蘇彧打斷了她的話。
若生沒料到他會這般直截了當地說劉刺史,不由一噎,過了會才將話接上。“蘇大人真是一針見血……”
蘇彧淡然問:“連姑娘認得劉大人?”
若生道:“倒是不算認得,只劉夫人是家母的故交。”
“哦?”蘇彧聽到這,倒像是有了些興趣。“不知是哪位劉夫人?”
江氏是續弦,前頭自然還有一位。
若生微笑:“是京城江家的那位。”
“這倒是巧。”蘇彧繼續不動聲色。
若生也是一臉的天真無邪:“蘇大人也覺得巧是不是。我方才剛剛想起這件事,也是吃了一驚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看似閑話一般的話。
蘇彧忽道:“劉刺史病了。”
說這話時,他將聲音放得很輕,近乎耳語。
若生聽進耳里,一瞬間還當是自己聽差了,可看著他神色不變,口氣輕淺。她便知自己沒有聽錯,他的確說了劉刺史病了。
因著先知道了蘇彧去過刺史府,想著不問白不問,她故意借他來接元寶的時候想探聽些關于劉刺史的事,卻不防竟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她略有些吃驚,亦將聲音放得低低的,“這事,外頭可沒有絲毫動靜。”
蘇彧似笑非笑,站姿懶洋洋的,一手落在元寶背上。捋著它的毛,道:“劉刺史病得不輕,自然不敢傳開消息。”
“約莫半月前。下過一場極大的雨,電閃雷鳴,雨聲嘩嘩,足足下了兩天,硬生生將個暮春初夏時節,給淋成了隆冬一般的冷。地上積聚的雨水,幾成汪洋。臺磯上被雨澆得滑溜得緊,劉刺史走著路,跌了一跤。將后腦勺磕在了冰涼涼的地磚上。”
若生倒吸了口涼氣,劉刺史該不會要死了吧?她急忙問:“摔得有多厲害?”
蘇彧安靜地站著。聲調平平如水,“血也跟雨似的嘩嘩地淌。但病倒是保住了。”
兩日后,躺在床上,將腦袋裹得嚴嚴實實的劉刺史,睜開眼醒了。
然而他雖醒來了,除了眨眨眼外,卻哪也動不得,也無法言語。
大夫說,劉刺史這是中風之狀。
——身體不能自收持,口不能言……
若生大驚,出了這樣的大事,劉刺史的病情,怎么還能瞞著人?難道劉家人還指著劉刺史恢復康健,繼續當他的平州刺史?
然而既無人知曉,她派人在附近打探,也沒有人發現劉刺史的病情,可見這件事瞞得是十分嚴實的,蘇彧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問:“既是瞞人的事,為何告訴我?”
蘇彧聲線冷冷,又清越似泉水,“你不是很想知道劉刺史的事?”
雖是問句,但他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若生被戳破了心思,便老實點頭,道:“我的確很想知道,多謝蘇大人告知。”
蘇彧眼神疏淡地看了看她,頷首說:“不客氣。”
他今日,并沒有見到劉刺史。
按理,望湖鎮的案子告破,劉刺史不論如何也該親自見他一面。
可接風的酒席,據說已經準備妥當了,劉刺史卻不能親自作陪,因為他感染了風寒,不宜見人,怕過了病氣給外人。
這樣的由頭,也不知是誰想出來的。
蘇彧原本另有打算,但沒想到若生竟同劉夫人有些關系。
他抱著貓照舊閑適地站著,突然笑了起來:“聽三七說,連姑娘此番要去拜訪一位長輩,想必說的就是劉夫人了。”
若生見他笑,明明清俊干凈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簾,卻似乎多了兩分邪氣。
她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點頭,答個是。
話音一落,他就道:“不知連姑娘準備何時去?左右順路,不如一起?”
若生非常震驚:“蘇大人這話……”
“很有道理是不是?”蘇彧漫然說道。
若生忍不住小聲腹誹,有道理個鬼!
然而等到她去拜訪江氏的時候,他們還真就一起了。
彼時她尚在腹誹蘇彧古怪,忽然心念一動,想著若劉刺史真是中風,那就無法言語。她即便是有機會親自問他雀奴的事,也無能為力。但經過望湖鎮一行,她親眼目睹了蘇彧辦案的樣子。不由就想,如果能借蘇彧的手。想要盡快找到雀奴就是不是會容易許多?
所以,即便她并不明白蘇彧提出一起去拜訪劉家的用意,她仍笑著應了。
但臨行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問了蘇彧,不是已去過刺史府,怎地又要上門拜訪?
蘇彧正在喂元寶,過會出門,不便帶上它。走之前就要好好安撫一遍。
他頭也未抬:“沒有見到劉刺史。”
不過見不見劉刺史,于他而言已經沒有那么重要,他要同若生一起走,只是因為他要找的東西,十有就在那里頭。
若生可不知這些,聽到他說沒見到劉刺史,不覺皺眉,問:“劉刺史的病情,幾分真幾分假?”
蘇彧這才抬了抬眼,掃她一眼。淡淡地說:“哦,這倒是真的。”
如果不是這樣,劉刺史也不可能還活著。
而且京里也依然沒有絲毫動靜。這便說明,東西還沒有被人找到。
劉刺史藏東西的本事,倒十分令人刮目相看。
“所以這劉刺史的病情,是蘇大人拿骨牌占卜出來的?”若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正不疾不徐喂著貓的蘇彧猛然直起腰來,轉頭看她,面色陰鷙,聲音冷峭:“骨牌?”
烈陽像盛夏綻放的紅花,如潑似濺,穿透窗欞徑直照進來。
屋子里明明暖得很。若生叫他這么看著,卻忽然渾身一冷。仿佛身在寒冰之中,手腳被凍得發麻發木。就連舌根都凍住了難以說話。
眼前的少年依舊還是那個人,那張臉,就連他手里抓著的小魚干,都是雪白干凈的模樣,沒有絲毫變化,可若生回望過去,只覺糟了……
蘇彧隨身帶著骨牌的事,她是前世知曉的,而今二人雖然見過幾面,可她從來也沒看見過蘇彧帶著的骨牌,不管怎么想,她都不應該知道這件事!
“你怎么知道,我用骨牌占卜?”
極冷的聲音,回響在若生耳畔。
她隱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喵……”
元寶也叫了一聲,似乎在催促她快些解釋。
然而若生的腦袋里像是一鍋煮沸了的水,咕嘟咕嘟,除了這聲音外,就什么都沒有了。
蘇彧朝她走近了一步,少年高挑的身形,擋住了陽光。
他的聲音很冷,眉眼間的意味也很冷,但說的很輕,就守在不遠處的扈秋娘幾個,都聽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談論些什么。加上邊上有個元寶在,誰也不會想到,眼下這二人之間的氣氛,會是這般的劍拔弩張。
若生想要往后退,可腳下是僵著的。
“我用骨牌占卜的事,除了去世的師父跟父兄外,就連三七都不大清楚,你是從何而知?”
他走得更近了些。
元寶仰著頭,看看他又看看她,踟躕著不知道往誰腳邊靠,“喵喵”叫著。
蘇彧面沉如水:“連姑娘,若是謊話,可瞞不了在下。”
若生聞言,心一沉,盯著他漆黑幽深的眼瞳,驀地長長嘆了一口氣,嘆得那樣深又那樣重,如釋重負,緩緩道:“我曾經見過你的骨牌,每一塊都用了很久,是你自己親口告訴我,這些骨牌,是用來卜卦的。”
“我親口說的?”蘇彧突然笑了起來。
“是不是謊話,蘇大人自可分辨。”
蘇彧沒有言語,而后一字一頓地問道:“何時見過?”
“上輩子。”
她看著他,低喃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