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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從平州回來,焉能不覺勞累,這會本沒有多少精神。
姑姑昨兒個夜里才見過她,自然是知道的,但今次浮光長公主前來,姑姑還是立即就打發了人來請她一并過去,可見在姑姑心中,浮光長公主眼下還是個極有分量的人物。
且此前,她同浮光長公主也一向交好,斷沒有人上了門,卻避而不見的道理,就是不想作陪,過場還是要走的。
所以千重園那邊既來了信,她就不能不去。
但照著吳媽媽的意思,好生打扮,又是換新衣又是尋首飾的,倒委實沒有必要。
吳媽媽不知她心中所想,聞言仍勸:“姑娘,來人可是浮光長公主殿下,萬不可輕慢呀。”
“我又不曾蓬頭垢面地去見她,怎算輕慢?”若生不以為然,只讓綠蕉幾個停下,不必著慌,“且素日也是見慣了長公主的,不用太過小心。”
話已至此,吳媽媽也沒有再多言,但等到若生選定了衣裳后,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姑娘這衣裳是不是太素凈了些?”
年輕姑娘家,便是不穿紅著綠,也多揀了嬌俏的顏色穿,可若生這一身,顏色素凈,瞧著清爽自在,卻不像是見客穿的衣裳。
然則真要往里頭挑挑毛病,卻也是挑不出的。
吳媽媽說完,見若生自個兒似是并不覺太過素凈的,也就罷了,沒有再說下去,只讓綠蕉從匣子里揀了副樣式別致,材質也上佳的碧玉耳墜子為她戴上。
有了這抹綠意一襯,若生一張臉就顯得愈發眉眼精致起來。膚色如玉。
吳媽媽左看右看,這才滿意了,由衷贊嘆道:“姑娘生得可真好!”
“浮光長公主可是只愿意瞧見自己好的人……”若生望著鏡子里的自己,聽到這話并沒有露出喜色來,反而幽幽嘆了聲。
吳媽媽一愣。
若生已然站起身來,理理裙衫,準備往千重園去。
天色依舊是昏沉沉的。像是馬上就要落雨。卻遲遲沒有落下。老天爺黑著一張面孔,似極為不開心,惹得地上的人呆在這樣的天光底下。心緒也并不高漲。
但這樣的日子對浮光長公主來說,卻是出門的最好時機。
她極其愛美,幾乎到了偏執又苛刻的地步。
有大太陽在頭頂上懸著的日子,她是寧死也不肯出門的。哪怕她一出屋子。就有人抬了軟轎來迎她,一路送上舒適涼爽的馬車。她分明。連見太陽的機會都沒有,卻偏偏比誰都怕曬。
而且時人以清瘦為美,她便再瘦都仍慕瘦,覺得自己癡肥。胖得不像話,據說她每日里米飯湯餅之類吃了就能飽足的東西是根本碰也不碰的,時常吃上兩塊瓜果就能當一頓飯。
硬生生的。想要將自己餓瘦。
偏她瘦則瘦矣,奈何骨架子不小。外頭衣裳一裹,仍不及她心中的瘦。
早前駙馬爺在世時,她還算收斂,后來駙馬爺沒了,她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嘉隆帝的后宮并不空虛,妃嬪不少,誕下子嗣的也不少,但他的孩子再多,也終究是同浮光長公主不一樣的。
第一個孩子的誕生,讓他從一個尋常的男人變成了父親。
孩子落地發出第一聲啼哭的那一瞬間,他心頭定是滋味百般,難以言喻。
所以嘉隆帝十分寵愛浮光長公主,幾乎是她開口要什么,他就必然給什么。就連那位已經沒了的駙馬爺,當初也是浮光長公主一眼瞧中,說嫁便嫁的。鳳臺選婿,京畿上下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滿滿當當站了一片,她卻一個也看不上眼,轉身就選了個戶部的小小書吏。
嘉隆帝不喜,她就哭鬧。
好在那小書吏,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家中雖清貧,但也是世代清清白白的人家,加上年歲尚輕便已入仕,也不算太差。
嘉隆帝最后還是允了,風風光光將浮光長公主嫁了。
人人都道那駙馬爺是個祖墳上冒青煙走運的,多少人想要娶了浮光長公主最后卻落到了他手里。
可沒兩年,這位走大運的駙馬爺,就死了。
說是病逝的。
可外界對他的死因,仍是眾說紛紜。
常有人私下里說,是浮光長公主嫁了后卻又不喜歡他了,索性弄死拉倒。
但這話終究只是臆測,無人能夠印證。
后來,嘉隆帝有意為孀居的浮光長公主另擇一門親事,她卻不答應,只說一女不侍二夫,無意再嫁。
大朝雖然一向鼓勵寡.婦再嫁,風氣也一貫開放,但浮光長公主說過的這話在坊間流傳開來后,仍被人稱作美談,贊嘆長公主殿下品性高潔。
是以后來,她沉迷酒色男色之中時,旁人反倒先來指責云甄夫人。
字字句句都是近墨者黑,浮光長公主這是同云甄夫人學壞了。
乃至于再后來,云甄夫人去世,平康坊連家倒了,浮光長公主愈加肆意胡為的時候,坊間皆說她是第二個云甄夫人。
若生想起后來發生的那些事,眸光微黯。
浮光長公主不值得結交,永遠不值得結交,但她是嘉隆帝最疼愛的女兒,亦是云甄夫人看著長大的,情分不同別個,一時半會只怕也無法和她徹底撇清干系。
少頃見了千重園,早早就有人在前頭候著她,見了人便迎上來:“長公主方才已至,如今正在園中,夫人吩咐,請您直接往園子里去即可。”
若生微微點頭,回首看了一眼身后來時的路,長廊逶迤,幾乎看不見盡頭。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朝前大步邁開,往園子里去。
千重園遍植的蜀葵花正處花期,開得烈烈似火,香氣彌漫。
云甄夫人跟浮光長公主這會所在的地方。就在園子正中,四面皆是花,風一吹,宛如汪洋。
若生沿著小徑穿行,耳畔的說話聲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有個略顯陌生的女聲毫不顧忌地說著宮里頭的后妃,數落這個不好又嫌那個生得粗鄙。
說來,這些話哪里是她能說的。可浮光長公主顯然渾不在意。連聲音也并不低一點。
越過花海,若生終于走到了空當處。
未及開口,她便聽到浮光長公主說了句。“有段日子不曾見過,阿九定然又要不認得我了吧?”
言罷,她抬了抬戴著寸余長甲套的手,招呼若生上前來。又扭頭同一旁的云甄夫人說:“云姑姑,阿九這孩子倒是一日日出落得愈發好了呀。”
“不過胡長罷了。”云甄夫人看一眼若生。并不附和,只漫不經心地接了這么一句。
浮光長公主便掩嘴笑了起來:“瞧您說的!”笑笑又伸長了胳膊來拽若生,一把拽到身旁來,非得按在榻上坐下了。方才問道,“近些日子都在忙什么?聽說你一個人跑了一趟平州?”
“閑來無事,偷偷溜出去轉悠了一趟。”若生也笑。眼似月牙,現出憨態來。
浮光長公主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瞧著竟是性子也老實了許多呀!”
若生但笑不語。
浮光長公主便也盯著她笑了會。笑得人心里頭幾要發毛,這才轉頭看向云甄夫人,絲毫不避諱若生在場,說:“云姑姑,阿九的親事,是不是也該提上日程了?”
“急什么,哪怕是及笄后再說親,也不遲。”云甄夫人淺啜了一口杯中清酒。
浮光長公主聞言搖了搖頭,發間華勝叮咚作響:“現下開始說,卻也不早。”
打從八九歲便開始說親的人家,也不少見。
云甄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聽了這話也并不急著開口,只摩挲著手中酒杯,笑了下。
浮光長公主則看看若生,忽道:“我方才瞧見那邊的花開得不錯,阿九去幫我折一支回來吧。”
若生只得笑著應好,起身帶人朝她手指的方向走去。
但她說話根本絲毫不顧忌,若生雖然走開了,卻仍清清楚楚聽到了她說的話。
她說:“老七為人如何,您心中也是有數的,父皇既有這個意思,您還猶豫什么?”
昱王長孫少淵,正是皇七子。
若生遠遠豎耳聽著,不覺愣了下。
浮光長公主此番難道是來當說客的?
正想著,她聽見姑姑慢條斯理說了句,“昱王殿下是何品性,我雖知道,卻總不及我了解阿九來得多。我養大的孩子,我比誰都知道,她絕不是做昱王妃的那塊料。”
太子雖立,但近些年朝中暗暗擁立昱王的人也有不少。
將來局勢如何,誰贏誰負,如今都還說不好,但有一點,是必然的。
那會是一場腥風血雨!
所以,她并不愿意若生攪合進這潭子渾水。
浮光長公主卻不知是一時興起想要促成這門親事,還是聽了嘉隆帝的話特地來當說客的,聞言還待再說。
云甄夫人瞥她一眼,搶先道:“許久沒來,可要叫幾個人上來陪你玩牌?”
“也好,左右閑著也是閑著,熱鬧熱鬧也好。”浮光長公主一聽,便有了興致,遂不再說下去。
云甄夫人擺擺手吩咐了下去。
等到若生摘了花返回來時,人已三三兩兩而至。
她側目去看,一群白衣兒郎,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這時,她突然聽見浮光長公主道,“那抱琴的似是不曾見過,可是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