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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四爺猶自想著段承宗的事,聞言微微一怔,旋即皺眉問道:“是何要事?”
如若不是要緊之事,云甄夫人尋常可不會讓人喊他親自往千重園去。他思量著,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當下冷汗涔涔,幾乎濕透背衫。
“回四爺的話,夫人沒有說明。”來人低垂著腦袋,恭聲回道。
連四爺聞言,皺著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不見半點舒展之意。
他的心,亦高高提了起來,勉強吞咽一口唾沫清清嗓子,他方才沖來傳話的人說:“知道了。”短短三個字,在這一瞬間,卻仿佛耗盡了他的氣力。他原本只是心煩意亂,此刻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前往千重園的道路,依舊如常,但連四爺如履薄冰,走得極慢,極慢,恨不得自己是往前走一步便能退后三步,永遠走不到千重園去才好。
他一時間也不敢肯定,云甄夫人喚了他前去,是為了鶯歌母子的事,還是為了林氏的事,又或者是林老夫人又來同她說了什么話……但是即便他拼命想要將另一個念頭按捺下去,那個不詳的念頭,還是不停地冒上來。
逼得他不得不做好打算。
然則當他真走進了千重園,那些原本已經在他心里頭過了千百遍的話,突然間就都說不出來了。
云甄夫人的臉色,太難看。
他活了這么多年,也還是頭一回見她擺出這樣的姿態來。
端坐在官帽椅上的婦人,用寒冰一樣的目光掠過他。
不過剎那,他就像是被那寒氣給凍住了筋骨一般。動彈不得。
他勉強笑著,上前訕訕道:“阿姐。”
云甄夫人默然無聲,一言不發,只仍舊用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望著他,從眉眼到鼻子嘴巴,再到胳膊到腿,像在打量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連四爺有些叫她唬著了。笑著打起了哈哈來。擺出親熱模樣,自揀了一把椅子在她下首落座,而后道:“阿姐這是怎么了?可是二哥又鬧出了什么笑話?”
連家幾位兄弟姐妹里。連二爺最得云甄夫人偏疼,平素關系則同他最要好。
這種時候,拿連二爺當話頭來緩解氣氛,不算太好的由頭。卻也委實不壞。
然而連四爺沒有想到,他說完后。云甄夫人非但沒有露出笑意來,甚至于眉眼間的神色還變得更加陰沉沉。
他登時大急,背上冷汗愈發密布,也不敢再率先開口。只隨手抓起一旁紅木小幾上的茶盞來,湊近嘴邊就要喝。
突然,斜刺里有一物伴隨著“呼呼”的疾風聲響。筆直地朝他砸了來。
連四爺措手不及,連避也忘了避。叫那東西重重砸了個正著,手背上頓時劇痛,長指一松,原本端著的白瓷茶盞就“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與此同時,他耳邊響起了另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
摔得那樣得重,上等的瓷,幾乎摔出了金屬錚錚的聲響,那樣清脆又尖銳。
還帶著殺氣!
連四爺連手背也不敢去捂,飛快起身,筆挺地跪了下去,委屈道:“阿姐?”
高坐在那的云甄夫人,右手還保持著將茶盞丟擲出去的姿勢,見他跪下后,方才慢慢地將手垂了下去。
她仍然不說一個字。
連四爺沒了法子,白著一張臉,急切道:“我若做錯了事,阿姐你只管打罵,切莫憋壞了身子!”
“哈?”云甄夫人這才發出一個似笑非笑的音來,緩緩挑起了眼尾。
連四爺微松口氣,總算是搭理自己了。
可不過一瞬,他才剛剛落下去那么一點的心就又高高吊了起來。
云甄夫人還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聲音卻并不冷,帶著些許慵懶,跟她慣有的沙啞,仿若漫不經心,徐徐道:“你做錯了什么事?”
連四爺低垂著眼睛,腰桿保持著筆挺的姿態,聲音沉痛地道:“我不該在林氏將鶯歌驅出府邸后,又悄悄將她收在了外頭……”
“不是這件事。”云甄夫人并不等他說下去,截然打斷。
連四爺神色微變,只得再道:“我亦不該放任林氏回娘家,惹得岳母派人來叨擾阿姐你……”
“也不是這一樁。”云甄夫人的聲音里,沒有絲毫波瀾。
“阿姐……”連四爺不敢再說下去了。
云甄夫人望著身旁香爐里裊裊升起的青色煙霧,冷冷地笑了一聲,似譏誚般道:“怎么?沒有了?”
連四爺支吾著,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哪怕到了這個節骨眼,他依舊期盼著自己心中方才冒出來的念頭,是想多了。
段承宗今兒個說的話,做的事雖然都古古怪怪的,但他真能瘋到親自來同云甄夫人將事情攤開了說?
連四爺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但近些日子發生的事,件件都叫他始料不及,這一回又怎么會不同。
云甄夫人笑著說了句:“老四,父親去世多少年了?”
連四爺一愣,過得太久,他都有些算不清了,“大抵,有十八年了。”
云甄夫人道:“難為你還記得。”
他面色驚變,當即說:“阿姐,我怎么會不記得呢?!”
“你當然會不記得!”云甄夫人聞言,卻是笑意一收,大發雷霆,“你心中若還有一分記得父親,記得連家,你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連四爺伏首辯駁:“我心中自然滿是父親,是連家呀!”
他再三辯白,一面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將云甄夫人敷衍過去,將事情盡數推卸到段承宗身上,為自己營造一個無辜上當受騙的形象。
可他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云甄夫人便先幽幽嘆了一口氣。
那口氣,嘆得那樣深,那樣幽長,像是將她這輩子的哀愁都嘆在了里頭。
連四爺不覺有些出神。
“老四,你是不是一直都很不服氣?”云甄夫人的目光,越過跪在地上的他,不知看向了何處,她的眼神漸漸變得迷茫起來,“明明連家有兒子,為何卻要將這家業交予女兒?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這么想?”
連四爺當然不敢說是。
云甄夫人卻并不用他多說,事已至此,她還有什么不能夠明白的。
她冷眼看著他,道:“分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