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四爺情緒低落,聞言只笑一笑,沒有言語。
倒是林氏,瞧著心情像是不錯,接著連二爺的話道:“二哥說得是,阿九一向同四爺很親。不過今后雖不住一塊了,但左右都在京里,來回一趟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離平康坊遠遠的,她的日子,過得指不定還能更自在暢快些。
林氏說著話,眉眼間的笑意漸漸變得深濃起來,難以掩住。
這時,連大太太跟連三爺夫妻倆,也一前一后地自不遠處走了來。
若生看了一眼,收回視線落在了連四爺身上。
果不其然,他方才還有些心不在焉的神色,登時便變了。人一多,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好好應對。
明面上的功夫,終究省不得。
云甄夫人卻至始至終未曾出現。
少頃,眾人與四房一行人在門前分別,目送著車馬啟程遠去。
連四爺策馬,行在林氏幾人的馬車旁,亦步亦趨,不快不慢。他們今兒個是搬家,不是逃難,不必快走。
但沒過一會,四房一眾人還是頂著盛夏時節,明艷似火的日光消失在了拐角處。
方才聚在一塊的連家人,便也各自四散而去。
連二爺跟若生父女倆人,走得最晚,多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風一吹,天邊云卷云舒,連二爺仰頭盯著看,忽然一閉眼,“哎喲”一聲。說:“眼暈!”
日頭這般大,他直勾勾盯著天看,哪里還能不暈。
若生啼笑皆非,催他回去。
他卻兀自嘟囔著:“沒準老四過會便哭著調頭回來了呢……”
“您忘了,姑姑今兒個可也要出門呢。”若生沒接他的話,轉而說起了云甄夫人。
連二爺作恍然大悟狀:“糟糕!我全忘了!”
前些日子,連四爺的事還未發生,云甄夫人便偶然提起過,過段時間只怕是要陪著嘉隆帝并浮光長公主等人去行宮小住避暑的。
往年這時候,天也熱。但嘉隆帝從未提過要去行宮避暑。
然而早前。出了段家的事,嘉隆帝心里頭不痛快得緊,嫌憋悶,便下令擇日前往清雲行宮。
因著浮光長公主也鬧鬧騰騰要去。嘉隆帝就喚了云甄夫人同行。
趕巧。就是今日。
是以連家四房一行人前腳才走。云甄夫人后腳便也要出門。
連二爺就拖著若生又急匆匆地往千重園去,一進門,他就先瞧見了竇媽媽。揚聲喊:“竇媽媽!阿姐呢?”
竇媽媽正忙著指使下頭的人搬東西,聞言一驚,隨后笑著迎上前來,說:“夫人知道二爺必定要來,眼下正在前頭候著您呢。”
連二爺聞言,點一點頭,快步又往前走。
到了云甄夫人跟前,他先嘆一聲,后道:“老四才走,阿姐你也要出門,府里都快沒有人了。”
“胡說!”云甄夫人笑嗔了一句,隨即面上的笑意便又黯淡了下去。四房走了,她心底里終究也不是那么好受。
她站起身來,沖若生招招手,問:“當真不去?”
若生抿著嘴角,搖了搖頭。
姑姑定下要前往清雲行宮的那一日,便來問過她,可要一同去。
行宮不小,姑姑多帶一人,也沒有什么干系,嘉隆帝那邊更是不成問題。加上浮光長公主也去,論理換了過去的她,一定想也不想便答應了下來。
但她并未猶豫,便婉拒了姑姑。
這個夏天,她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辦。
而且府里沒了姑姑坐鎮,繼母有孕在身,父親又不能管事,就這么讓她一走月余,她委實放心不下。
云甄夫人便也沒有勉強她,只此刻將將要走,怕她臨時改變了心意,又再多問了一句。
“去哪里?”連二爺忽然疑惑道。
云甄夫人笑著看向他:“我要帶阿九走,你可舍得?”
連二爺想也不想,脫口就說:“當然舍不得!”
“好好,那我不帶就是了。”云甄夫人沒有再繼續逗他,只面向若生,正色叮嚀道,“竇媽媽此番不走,有什么事,你只管來尋她。”
若生登時明白過來,姑姑恐怕也是不放心,才會特地將竇媽媽留下。
她便也收斂心神,老老實實應了個“知道了”。
連二爺在邊上聽著,卻有些委屈起來,輕聲問云甄夫人:“阿姐,你怎么也不叮囑叮囑我?”
云甄夫人聞言,眼中像是與生俱來的寒意,亦在頃刻間消散了個干凈。
她無奈地同連二爺走到一旁,細細叮嚀起來。
許是說得細致了,她走后,連二爺便一個人在那嘀嘀咕咕地嘟噥起來,夜里記得少看話本子……不要在阿鳶跟前橫沖直撞……天黑了不能丟下人自己亂跑……
念叨了兩遍,他驀地抬起頭來,驕傲地自語道:“阿姐說的這些,我本來就做得好好的!”
他想啊想,就有些忍不住想要去告訴云甄夫人。
可云甄夫人早已出門,他追到垂花門后,便只得悻悻然返身。
頭頂上的天空藍得不成樣子,他舉目四顧,看了又看,像個暮朽年歲的老頭似的,嘆息起來。
一直跟在他邊上的若生便問:“您嘆氣做什么?”
連二爺蹙著眉頭,說:“我怕老四會哭。”
他還在記掛著這事。
若生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四叔不會哭的。”
至少,他眼下必然是不會哭的。
從連家大宅到出平康坊,路程不算長,卻也不短。
連四爺一行人,不緊不慢地走了大半日。
須臾,林氏撩起簾子一角,望向邊上騎馬的連四爺,問道:“怎么走了這條路?”
出平康坊,可不止這一條道。
連四爺目視前方,道:“阿姐也是今日出門。”
林氏明白過來,若他們也走那條路,就該同云甄夫人遇上了。
她攥著簾子一角,準備松手放下,眼角余光卻忽然瞥見了一樣東西,“咦”了一聲。
連四爺皺眉看過來:“怎么了?”
“你瞧那邊,是什么東西?”
連四爺扭頭朝林氏所指的方向看去。
也不知是誰家栽的樹,高而直,枝椏叢叢探出墻來。
那枝頭上,系了一條布,鮮紅鮮紅。
連四爺愣了下,而后便聽見林氏尖叫起來,他想要轉頭去看,身子卻忽地一輕,似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