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的手指在瓷盒上輕輕點了點,低眉淺笑,道:“好,那便由你將東西送去明月堂吧。”
雪梨面露微笑,上前來應喏,雙手攤開,擺出恭恭敬敬的姿勢,要來接那盒子特制的脂膏。
主子發了話,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會再同她一樣出聲搶這活計。
故而雪梨立在下首,眼中笑意濃重,并不遮掩。
一屋子的人,便也就都只是將視線移開去。
她說:“姑娘,奴婢這便把東西給二太太送去。”
若生將青瓷小盒左手換右手,卻忽然微微搖頭道:“不急,你先下去吧,待我再去尋些話本子出來,你晚些時候一齊送到明月堂去給爹爹。”
雪梨聞言,略有些訕訕然地將手垂下,緊貼著褲管,答應道:“是,奴婢記下了。”
“好了,你們也都先下去吧,屋子里熱,別都擠在這,該干什么干什么去。”若生抬手,將手中的小盒子遞給了一旁站著的扈秋娘,而后側身對著眾人擺了擺手,示意諸人退下。
她身子差不多已好全了,說話間的鼻音也消了個一干二凈,聲音重歸清脆,顯得精神氣也大好。
但她到底是才剛剛好,底下的人,前些日子才叫吳媽媽給訓了[一通狗血淋頭,這會聽她要趕人,便俱齊聲應是,魚貫退了下去。
若生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走在最末,走得最慢。
其中一個青衣丫鬟。走至竹簾邊上時,還悄悄地扭頭朝若生幾個張望了一眼。
那必是雪梨無疑。
縱然若生一轉頭,見她跟葡萄幾個同樣著青衣的走在一塊,突然間便又分不清誰是誰,可這一刻,察覺到有人在偷看自己時,她下意識便知道,這人一定是雪梨。
簾子一揚一落,原就輕輕的腳步聲,更是須臾便遠到再不可聞。
室內清凈了下來。
若生靠在軟榻的靠背上。望著那片湘妃竹的簾子。同綠蕉道:“去把上回出門時買的那幾冊話本子取出來。”
綠蕉問:“您上回翻了翻,說有一本不合二爺看……”
“哦,是了,我竟忘了。是那本書面上寫著說英雄云云的那一本。里頭打打殺殺的。回頭爹爹看了也鬧著要去闖江湖可不妙。”若生聽她一提,便想了起來,忍不住笑話起來。“將那本留下,旁的全部包起來。”
綠蕉也跟著笑了笑,又細細詢問了兩句后便準備下去尋書。
然而她才剛剛背過身去,若生便叫住了她。
“等等,還有一樣東西,只有你知道在哪,那你便也一道去取來吧。”
綠蕉怔了下,困惑道:“是什么東西?”
若生一手托腮,歪了歪頭,笑道:“上回同你一塊去春雪閣買的那幾盒玉顏膏。”
這些個胭脂水粉,首飾釵環,平素都是綠蕉替她收拾的,哪樣東西擱在哪,的的確確只有綠蕉最清楚。
綠蕉聞言,面上不解立消,墩身一福,應聲退了出去。
若生便同扈秋娘道:“你說,雪梨那丫頭,是想做什么?”
“奴婢猜不透,但奴婢知道,這里頭定然沒有好事。”扈秋娘站在軟榻旁,低低說了句。
雪梨太過殷勤,十有八九是有所圖謀。
“昨兒個她可有什么異常?”若生問。
扈秋娘道:“沒有。”
這般一來,雪梨想要攬下這去明月堂的活計,便是她身上最大的異常了。
不是逢年過節,僅僅只是若生讓人去給明月堂送些東西,這便是有打賞,恐怕也拿不了多少。
雪梨領著連家大丫鬟的月例,比起別家來,那已是不少。
她不應該,為了這么點打賞的銀子殷勤。
若生自軟榻上站起身來,語氣平靜地道:“那就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吧。”
少頃,綠蕉回來。
若生粗粗翻了一遍幾本話本子,又打開玉顏膏的蓋子嗅了嗅氣味,便讓綠蕉將東西重新包了起來,再去喚了雪梨來。
“去吧。”若生笑著,親自將東西遞給了她,“若爹爹跟母親問起我的身子,你便說差不多好全了,再過個一兩日,我便去明月堂向他們請安,請他們不必掛心。”
雪梨抱著東西,將事情一一應下,這才往明月堂去。
約莫三刻鐘過后,她回來向若生回話,進門便道:“二爺十分高興,太太也對姑娘贊不絕口,直說您有心了。”
若生興高采烈地問:“哦?母親當真這般說的?”
雪梨眉飛色舞地道:“奴婢聽得真真的,斷不會有錯!”
“是嗎?”若生嫣然笑著,命人賞她。
往常是沒有這樣的規矩的,但既有賞賜,雪梨自然而然是高興得緊,當下再三謝恩,下去領賞了。
她心中又得意又激蕩,連綠蕉沒有在若生身邊伺候著,也未能察覺。
當她從吳媽媽手中接過賞錢的時候,綠蕉卻早已身在明月堂。
早在雪梨前腳踏出木犀苑的門時,若生便吩咐綠蕉也往明月堂去了。
雪梨在前,綠蕉在后。
因有若生叮嚀在前,綠蕉一路小心謹慎,是以她二人并未撞見。
然后等到雪梨出得明月堂,綠蕉便進去了。
明月堂里的人見狀皆有些吃驚,連二爺更是直接瞪大了眼睛,望著綠蕉道:“阿九又讓你送了什么好東西來?”
朱氏問的卻是,“可是忘了什么?”
綠蕉神色尚算鎮定,先同二人請了安,方才掏出一物來,恭敬地放在桌案上,解釋道:“姑娘剛剛讓雪梨送來的脂膏,不慎拿差了,里頭裝著的是姑娘素日慣用的玉顏膏。”
“咦,這瓷盒幾乎一模一樣,怪不得送錯了。”金嬤嬤站在一旁伺候著,聞言將綠蕉放到桌案上的青瓷小盒拿了起來,仔細看了一遍,笑著搖了搖頭,送到朱氏手里。
朱氏便也笑著搖搖頭,說:“要我看,也是分不清。”
“我分得清!”連二爺聽著眾人言語,忽然一把抓起方才雪梨送來的那只青瓷小盒,揚聲說了一句,“這只盒子的顏色,更亮一些!”
日光下,的確是他手中那只顏色更亮。
朱氏贊許道:“二爺好眼力。”
連二爺得意洋洋:“那是當然!”
話畢,他將手中瓷盒一把塞給綠蕉,說:“玉顏膏我知道,抹臉的,那邊匣子里便有,這盒你就領回去給阿九抹吧,讓她多抹點,我閨女就得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