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

第320章 風滿樓

若生大吃了一驚,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陸幼筠竟然會親自上門來。

她只好原路折返,去花廳會客。進門時,婢女正在給陸幼筠奉茶,瞧見她來,趕忙又另沏了一盞。若生冷眼一看,茶湯色澤碧綠,香氣悠遠綿長,是上好的豫毛峰。

這茶拿來給陸幼筠吃,倒是可惜了。

她走上前去,不咸不淡地同陸幼筠打了個招呼,自行落座后問道:“今兒個吹的什么風,怎么將陸姐姐你給吹來了?”

這話說得委實不夠熱情。

可陸幼筠卻像是一點不曾察覺,低頭輕啜了一口茶后抬起頭來,笑言道:“我左右是閑著,便想來看看你身子可好些了沒。”言罷,她又道,“我帶了些滋補養氣的藥材來,回頭你差個人去瞧瞧,有什么合宜的便揀來吃了罷。”

若生坐在她對面,聞言瞇了瞇眼睛。

所謂身體不適,只是她用來敷衍陸幼筠的借口,她并未真病,這會面上當然也看不出半分病色。

然而陸幼筠當著她的面,滿臉笑容,噓寒問暖,甚至親自送了藥材來……

她難道看不出真相嗎?

當然不可能。

陸幼筠縱然稱不上聰明絕頂,那也不會是個糊涂的蠢蛋。

她坐在那,對若生裝病的事心知肚明,但面上一點端倪也看不出。

若生不由心里發毛。

手里捧著的熱茶香氣氤氳,她嗅在鼻間,恍惚間似乎嗅出了幾分恐懼。

未來的太子妃殿下,毫不遮掩的在對她低聲下氣、萬般討好。

她何德何能?

怎么就叫陸幼筠另眼相待了呢?

若生想笑一笑,但臉上肌肉硬邦邦的,像木石,根本笑不開來。她只好勉強地扯了下嘴角,將手里的茶盞放在了一旁,然后盡量擺出高深莫測的模樣來道:“陸姐姐客氣了,我已差不多好全了。”

語氣仍然是疏離不親近的。

但陸幼筠抿著嘴微微一笑,口氣雀躍地道:“既已痊愈那便太好了!你我可是有好長一段日子不曾坐下來說過話了。”她高高興興地道,“回頭呀,尋個晴天,你帶上家中姐妹一道來相府坐坐吧。雖說相府的花園不及你家中的,但我早前栽了幾株稀罕的花草,倒是可以來看個新鮮。”

話說到這份上,又是當面提的,若生就是想拒也不好拒了。

她只得說:“姐姐再三相邀,我若是再不答應便是不識好歹了。”

陸幼筠笑著道:“人多了才熱鬧有趣,我家中冷冷清清的,你到時多帶幾個人來才是正經。你那堂妹也是個平素不愛出門的……對了,你不是還有一位義妹么?怎地沒瞧見?到時候也將她一并帶上吧。”

若生吃了一口茶,平心靜氣地應了下來。

陸幼筠便道:“擇日不如撞日,那就定在三天后如何?”

若生點頭微笑,又應了個好。

但等陸幼筠一走,她就垮下了臉。

她思忖著,不論如何她還是應該想個法子和陸幼筠大吵一架才對。

吵過了,今后才有足夠的由頭不搭理她。

傍晚時分,她去三叔那見了堂妹,將陸幼筠的意思說了一遍。堂妹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談及要去相府賞花時一臉的興致缺缺,便搖頭說不去,又道西席顏先生布置了功課正好有些不明白,請若生幫她看一看。

若生這兩年是認認真真讀了幾本書的,便陪著堂妹重新順了一遍。

事后回到木犀苑,她便讓綠蕉去接了雀奴來一道用飯。

飯桌上,她又把陸幼筠的話說了一遍,最后道:“我同她本不熟悉,但她幾次三番地來請,身份又不一般,我總歸還是要去一回的,但你若是不想去便不用去。”喝了兩口湯,若生補了一句,“何況,我也不會在那呆上太久的。”

“相府離得可遠?”雀奴想了想,問了這么一句。

若生道:“雖不是太遠,但路上還是要耗些工夫的。”

雀奴聽完又問:“三姐姐你可喜歡那位陸大小姐?”

“原就不熟,何來的喜歡。”若生笑著夾了一筷子蒸鴨。

雀奴道:“那我隨你同去。”

若生怔了一怔,問道:“為何?”

雀奴低頭吃飯,含含糊糊地道:“你既是不喜歡她,又不得不去,那么多一人陪你總是好的,實在見她生厭,那也還能轉頭看看別人。”

若生樂了:“言之有理。”

三天后,若生帶著雀奴進了陸府。

一如陸幼筠所料,的確是個好天氣。

雖然時已暮秋,但風中尚有暖意,頭頂上碧空如洗,日頭則紅如烈火,并不像是冬天馬上就要來臨的樣子。今年的天,比往年冷得慢多了。

陸府西面的花園里,樹木都還是綠的。放眼望去,盡管的確不如連家的大和奢華,但也是一步一景,精心構筑過的。

可見打理園子的人在上頭狠花了一番心思。

偏陸相沒有納妾,正妻去世后又未曾續弦,這家中的大小事宜,自陸幼筠長大些便全由她管著。

是以這園子如今被打理得這般好,也全是陸幼筠的手筆。

若生漫步其間,不得不承認,陸幼筠是有真本事的。她望望走在前方的雀奴,不經意般側目看向了并排走在邊上的陸幼筠。

陸幼筠突然定住了腳步,站在假山旁,露出了悵然神色來。

若生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阿九。”陸幼筠驀地抓住了她的手。

若生下意識地將手用力一抽,眼里的嫌惡便沒能藏住。

下一刻,她忍不住心思浮動:雖說是無意,但這般明晃晃的姿態既已擺了出來,陸幼筠想必也該惱了吧——

但陸幼筠只是慢慢地將手垂下,臉上神情一點變化也沒有。

若生不由喉嚨發干。

而陸幼筠像是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依然用惆悵的模樣道:“你知道,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我自幼沒有姐妹,也就不知該如何同姐妹相處……當然,京里各家的姑娘我多半都認得,素日的交情也不能說不好,可是哪一個也不到能交心的程度……”

她又輕輕地喚了一聲“阿九”:“但我頭一回見你,便覺得你像是我嫡親的姐妹。”

她低眉順眼,看著和善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