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東都

第二一一章 “多謝”

洛泱從潁王手里接過那粒“仙丹”,藥丸呈赭石色,看上去像“瞪眼蹬腿丸”那般大小,這應該是含有朱砂的汞化合物。

唐、明兩代,光明正大下毒的,也就是這些無知無畏的道士了。

大家這才看到,一位宮女跟在洛泱身后,她手里的托盤上放著三只白玉碗。洛泱走到桌邊,將桌子上移出一塊空位,笑道:

“光叔,麻煩您替我將這三只空碗倒扣在桌上。”

光王不明其意,但還是照做了。洛泱捏著那粒“仙丹”在他們眼前晃了一遍:“現在,五義兄,你把這粒仙丹放進其中一個碗里。”

潁王也照做了。

“碗和仙丹你們都驗過,接下來,泱兒就要施法了,你們可不要眨眼睛。”洛泱收起笑容,手上依次變換著三只白玉碗的位置,口中還念念有詞。

這下,連圣上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

洛泱加快了速度,等她突然停下來的時候,轉頭對光王笑道:

“光叔,您打開看看,碗下還有沒有剛才那粒仙丹。仙丹若還在,那必是假的,您千萬別吃。”

旁邊人看明白了,皆暗笑:

這位伊陽郡主,也是位會唬人的。這誰不會啊,轉幾圈,然后打開一看,藥丸還在,便說,您不用吃啦,仙丹是假的。

她頭次進宮,當光叔是長輩,這是在幫他躲過吃這粒仙丹呢。

圣上鼻子里嗤笑了一聲:還以為是什么稀奇玩意。

可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光叔將三只碗依次掀開,這下連目不轉睛的李奏都驚了:下面空空如也,仙丹就在他們的面前不翼而飛。

光叔像是要讓圣上都聽見,夸張的叫道:“呀!仙丹呢?怎么不見了?”

“那還用說,若是仙丹不見了,就說明那粒仙丹是真的。”洛泱兩手一攤,意思說,我手上沒有,我連仙丹都沒碰過。

此時潁王最激動,他將三只碗又檢查了一遍,還招手交過兩個宮女:“蹲下去找找,看仙丹是不是掉到地上了?”

洛泱一臉無辜:“都說是真的仙丹了,怎么會掉地上?要不連泱兒身上也搜搜?”

“那它哪去了?”潁王不甘心,煉一粒仙丹不容易,配料都要找上好長時間。若那是真的仙丹,丟了豈不是太可惜?

洛泱噘著嘴道:“仙丹有仙氣,泱兒念了咒語,它當然是飛了!”

飛、飛了?

好像也有那么一點點道理。

圣上盯著那兩個趴在桌下的宮女,她倆找了半天,爬出來回道:“地上都找過了,沒有。”

洛泱眨巴眨巴大眼睛,認真的說:“相信我,仙丹是仙物,不會落到地上的。”

潁王這下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有光王和洛泱一樣認真的說:

“仙丹飛了。”

圣上正理不出個頭緒:要真是仙丹,那些臭道士應該獻給朕啊?朕才是天子,它又怎會落在老五手里?

大家也在議論紛紛,終于,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來了。

一位內侍出現在門口,他低著頭,匆匆走到李好古身邊,附耳說了兩句,李好古驚訝之色現于臉上,忙到圣人身旁耳語了幾句,又叫過那內侍,問了他幾句。

圣上頓時臉色鐵青,厲聲道:

“把鄭注、陳金水帶上來!”

教坊掌樂見勢不妙,忙看向李好古,他擺了擺手,舞娘和樂師趕緊撤了下去。一時間大家忘了剛才那粒神奇的仙丹,都在相互打聽,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蕭太后見狀,連忙帶頭起身,領著女眷們離開正殿。洛泱也要走,光王趁大家都在移動位置,沒人注意到他,輕聲對洛泱道:

“多謝。”

她微微一笑,行了個福禮,追著阿娘的步子離開了:

洛泱按著碗底,剛開始轉第一圈,就已經認準那個扣著仙丹的碗,趁轉到桌邊的時候,讓仙丹滾進她的袖子里。

剛才在說“搜身”之前,她趁人不備,將仙丹塞到了光王手里。

若是光王對她裝傻,他便什么也不會說,但現在他說“多謝”。

光王是個值得敬重的人,雖然他到了晚年還是犯下大錯,將回光返照的大唐,迅速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但她絕不是一時意氣,多一個聰明的朋友,不好過多一個裝傻的敵人?

洛泱緊緊跟在阿娘身后,裴煊、元楓,還有幾位官員,押著陳金水、鄭注,與她們擦身而過。

裴煊這是到長安后第一次見到洛泱,原以為自己全都忘了,沒想到一見面,還是覺得她那么與眾不同。

太和殿大殿中,無關人等皆已撤離,圣上也已坐到了龍椅上,他身側站著的王守澄,緊緊盯著走進來的鄭注。

王守澄不認識陳金水,而鄭注是他推薦給圣上的,說他是個神醫,能治圣上偶有發作的偏頭痛。

鄭注是個神醫,就是字面意思,神奇的醫生。

他原投在裴度門下,他用別人看不懂的方子,治好了裴相公連太醫都看不好的病,但此人吃相太難看,起初王守澄也看他不順眼。

奇怪的是,一身正氣的裴相公說他是個奇人,讓王守澄不要殺他。

以裴度的名望,會如此容忍一個貪污受賄之人,王守澄也很好奇。跟他聊了一次,他發現鄭注是個鬼才,什么話到了他嘴里,都讓人感覺特別有道理,無法駁斥。

兩人一拍即合,鄭注從此抱上了第一宦官的大腿。

鄭注為王守澄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路,史墨白就是通過鄭注勾搭上的王守澄。

所以這樣的人出事,王守澄真覺得非常奇怪:

是誰,踩住了他的尾巴?不管是誰,他必須給鄭注撕開一個口子:

“圣上,今日是您的誕辰,生辰綱都是大數目,進的又是您的私庫,就算是數字對不上,您也該看在送禮的大臣們心誠的份上,讓他們過后再補進來,并無大礙。”

王守澄站在龍椅旁邊,比下面的親王大臣都站得高。

他臉上堆起笑容,這讓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讓你看不出來,他的目光到底落在誰身上。

哪知圣上并不理會,冷著臉對下面的裴煊道:

“裴度支使,你把情況細細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