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太醫能有什么意思呢?
不過是有些話不太好說,所以想要盡量拖延著,慢慢說罷了。
鐘太醫微微垂首,大冬天的,他額角卻生出了些許細汗。但再怎么拖延,該說的也還是逃不了。
“回稟陛下。”鐘太醫謹慎道,“九皇子殿下原先傷得極重,依如今遺留的痕跡來看,只怕是臟腑經脈皆受反震,比邱祭酒……或還更嚴重些。”
這后面一句看似是廢話,其實是鐘太醫在佐證秦夙之前確實一度垂危。
而實際上,這也是鐘太醫在為自己接下來的話做鋪墊。
他繼而說道:“江娘子以生機蘊養,接續了九殿下斷裂的經脈,又為他修復了大部分的臟腑損傷。但是……有些被邪氣侵蝕過的傷,是生機也無法填補的。”
他簡單說了幾句有關生氣與邪氣之間的理論,眼看永熙帝皺眉,似有不耐之意,忙又道:“最重要的是,九殿下丹田中真氣枯竭,若要再生,只怕十分困難。”
說到這里,鐘太醫額角細汗匯聚一處,直淌成線,從他臉頰流下。
一直安靜著躲在一邊的劉太醫終于不忍再放他獨個一人面對永熙帝的壓力,勉強接道:“九皇子殿下功力太高,這天下間,一般的靈物都很難治得了他丹田經脈的損傷。”
總之就是,不是咱們做太醫的醫術不夠高明,實在是人力有時而窮,有些傷,有些病,那就不是凡人能治得了的。
永熙帝終于聽懂了,眼看兩位太醫還要再解釋什么,他連忙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太醫們的說話風格真是一如既往,啰嗦得叫人腦仁疼。
他直接問結論:“小九性命無礙,但丹田經脈的傷沒法治?”
鐘太醫道:“是,也不影響旁的什么,只是說……九殿下一身神功,極難恢復到巔峰狀態了。”
要知道,九皇子秦夙的功力可是比國子監祭酒邱培光還要高呢!
這是多厲害的高手?
想到這樣的高手,從今往后一身功力就要大打折扣,兩位太醫都忍不住替他心疼。
永熙帝長長呼出一口氣,嘆一聲道:“罷了,也怪不得你們,天意……”
他又看向江琬道:“也要多謝琬娘及時救得小九一命,你放心,你們的婚事,朕一定辦好。”
江琬連忙道:“陛下既許了我與九殿下的婚事,那他就是我的人啦……哎喲!”
哎喲喲,她好像又失言了。
江琬忙掩唇,輕咳一聲,嘻嘻笑道:“陛下勿怪,晚輩不太會說話。總之自己人,不必謝的。臣女還要多謝陛下賜我夫婿呢!”
她頻頻“失言”,骨子里分明就是一副野性難馴的模樣。
惹得永熙帝一邊暗暗嘆氣,一邊又忍不住悄悄用同情的目光瞅向秦夙。
眼看這個兒子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自己卻就這么將他的終身給定出去了,好像……是有那么點可憐?
永熙帝終于良心發現般,張口就報出一大串賞賜,叫魯敬回頭就給送到秦夙的含冰殿去。
又吩咐兩位太醫只管動用最頂尖的好藥,務必要盡全力給秦夙做調養。
當然,各種賞賜也沒忘了江琬。
尤其是補血的藥材,永熙帝叫魯敬看著擬單子,然后,他很豪爽地說:“送一車給琬娘!”
江琬頓時笑得那個甜,皇宮大內出來的藥材,能有不好的嗎?
一車藥材,更是足夠她煉好多丹藥了。
這波太值了,哈哈哈!
秦夙畢竟還需要靜養,暫時也不便挪動,永熙帝就叫鐘太醫帶兩名醫官留下來照料秦夙。
另外劉太醫還要下去勤思臺,繼續為國子監其他師生做診治的。
至于江琬,她失血過多,也需要休養。
長公主便提議,叫她也留在玄明堂,等吃幾幅補血的藥,緩一緩之后再回秀園去。
長公主還說:“符術科的開設,主要還是得看你。你如今既然身體不便,不如便再緩兩日也無妨。”
江琬也不逞強,就說:“師父,我休養兩日,今日、明日便不去上課。等后日我再回來,到時候符術科便可以開啦。對了,師父,學生名單是不是可以先給我一份?”
長公主一愣,江琬這意思是,她還要請假回家?
但一轉念,長公主又覺得可以理解。
江琬既大量失血傷了元氣,又在這一天把自己的婚事給定下了,可不就得回府去跟家里人說說?
就算清平伯公務繁忙,伯夫人也還在家呢。
長公主卻不知道江家內部的情況,更料想不到,江琬急著回府,其實是想回府煉丹來著。
在國子監的話,雖然她也可以動用青云鼎悄悄煉丹,但丹氣卻不好掩飾。
所以,有些麻煩能避免就還是避免的好。
長公主準了江琬的假,又略說了幾句話,就告辭離去。
國子監今天完成了這么件大事,接下來一些后續還需要她去處理。
永熙帝也早在吩咐過魯敬和鐘太醫之后就離開了,他時間寶貴,也不可能在宮外停留太久。
鐘太醫給秦夙開了個方子,便帶著兩名醫官去了玄明堂的小廚房,他準備親自給秦夙煎藥。
不多時,一應喧鬧散去,小室內又只剩下江琬和秦夙兩人。
江琬就坐到秦夙榻邊,看看他,又看看窗外蕭蕭風來,一時間竟頗生出幾分星移斗轉的恍惚感。
真是沒想到啊,國子監突然發力鎮邪也就罷了,這一切畢竟是早有征兆的。
順理成章,可以理解。
但江琬跟秦夙的婚事就這樣敲定了下來,卻著實是奇峰一筆。在這之前,就是江琬自己,也從沒想過事情還能這樣轉折。
在她的設想中,此事只怕是要千難萬險呢。
所以說,很多時候,世事變化根本就不可能按照人心的預設來。
人心、世情、恩仇、利益……哪一個不是無時無刻都在變化?
在飛速轉變的各種關系中,有的時候行差踏錯一步,就有可能導致前方的萬劫不復。
而有的時候押對一次寶,又有可能獲得出人意表的絕妙收益。
端看人在關鍵時刻怎么選擇了。
江琬沒忍住,抬手輕輕握到秦夙垂在身側的一只手上,觸手間倒只覺得他的手溫熱無比,而自己的手心卻冰涼得不似生人該有。
她在后怕!
是了,她并沒有此前唱作俱佳時表現的那樣鎮定,她其實,也會后怕。
幸運的是,這一次她賭對了。
“阿夙。”江琬低喃,“一百步,前面九十九步,你已經艱難走過了,那這最后的第一百步,何不由我來走?”
也幸好,她走了!
話落,江琬忽然感覺到,手掌中,秦夙的手輕輕動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