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以牙還牙

第三百九十二章以牙還牙

第三百九十二章以牙還牙

高瑩扶劍站于武則天面前,把太子的話向武則天一字不落地轉述了一遍。

武則天抬起眼來,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問道:“就這些?”

高瑩道:“是!太子說,他受人誣陷,百辯莫名,唯求陛下開恩,貶他為庶人,從此終老山林,度此余生。如果陛下不答應的話……”

武則天微微垂下雙眼,冷冷地道:“如果朕不答應,那又如何?”

高瑩低聲道:“太子說,他寧愿一死,也不想背負意圖弒母的不孝之名,那么,他情愿以死明志!”

武則天沉默半晌,忽然輕輕地笑起來:“呵呵,朕這個兒子呵……”

高瑩不知武則天為何感慨,她也不敢接話,只是垂手站著,武則天又沉默半晌,才輕輕嘆道:“也難為了他,朕這個兒子一向懦弱,如今終于有了一些血性。”

看得出來,武則天的神色是透著些欣賞的,她從榻上輕輕站起來,說道:“罷了!他這個做兒子的不愿背負弒母之名,我這個作母親的又豈能擔負逼死親子之罪呢。走,朕去看看他,瞧瞧咱們這位太子究竟意欲何為。”

韋團兒想要出言阻止,可是一見上官婉兒已經上前扶住了武則天,到了嘴邊的話又趕緊咽了回去,她也急步上前扶住武則天,同時飛快地向殿下侍候著的一個親信太監努了努嘴兒。

得了小太監傳訊的靜公公急急趕到太子前,可惜這太子如今連他也進不去了,任他好說歹說,蘭益清只是抱著雙臂站在宮前,既不搖頭也不點頭,臉上帶著甜甜的笑,讓你惱不得恨不得。

靜官急得抓耳撓腮,偏生無計可施,就在這時,那報信的小太監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向遠處飛了一個眼神兒,靜官扭頭一看,就見皇帝的黃羅傘蓋正從遠處緩緩移來,只好頹然嘆了口氣,與那小太監怏怏離去。

東宮政事堂,來俊臣正廢寢忘食地問著案子,中午飯他都沒吃幾口,單從這個舉動來看,還真是勤于政事。

“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們如果依舊不肯招供,本官就會對你們繼續續用刑,你們即便是死了,也要落個叛黨同謀的罪名,殃及你們的家人。你們最好想清楚!”

來俊臣陰冷的目光從這些遍體鱗傷的東宮內侍們臉上掃過,最后落在那三個意志已經有些動搖的內侍身上,指著他們三人中的一個道:“一個個的審,留下一個,其他人先帶下去,讓他們好好反思一下!”

來俊臣知道這三人對于刑罰已經產生了畏懼之心,只是眾多伙伴都在面前,人人都在咬牙苦撐,所以他們一時還不能下定背叛主人的決心,如果只留他們在面前,此時稍稍動刑恫嚇,或許就能迫使他們招供了。

就在這時,殿前突然傳來一聲大喝:“滾開!我要見來中丞,我有話說!”

來俊臣一抬頭,就見一個身著綠袍的清瘦漢子從大殿口一陣風兒似地闖進來。

東宮政事堂是極寬敞的,四名衙差分列大門左右,原也不曾料到有人敢往這里闖,待發覺有人強行闖來,欲待攔阻已經來不及了,那綠袍漢子一把推開搶到面前的一名衙差,便沖到了大殿上。

跪在大殿上的東宮內侍紛紛扭頭望去,卻見此人正是東宮樂工安金藏。安金藏看了來俊臣一眼,一彎腰,就從靴筒里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來俊臣大驚道:“有刺客!”

來俊臣重金聘請的那四個技擊高手就站在他左右,一見這般動靜,立即有兩人閃到他的身邊,另外兩人躍到案前,拔刀指向安金藏。

安金藏持刀在手,卻并不向前沖去,而是提起嗓門,朗聲說道:“三木之下,何不可得?來中丞,太子忠孝仁悌,實無半點反心!來中丞何忍以嚴刑誣陷?吾本東宮一樂工,朝廷大事,與我無關,可我實不忍太子受人誣陷而死!”

他把匕首一揚,振聲大喝道:“韋團兒覬覦太子妃之位,求歡于太子而不可得,懷恨在心,方施報復,太子是冤枉的!太子妃和竇妃也是冤枉的!安某愿剖腹剜心,為太子表明心跡!”

安金藏說罷,揮刀就向自己腹間剖去,血光迸現,安金藏狠狠一刀,橫著劃開了自己的肚皮。這人也真是一個狠人,一刀下去還不罷手,豎著又來一刀,自小腹只剖到胸下,整個身子登時血染了一般。

饒是來俊臣見慣了犯人血肉模糊、肢體不全的慘狀,卻也不曾見過有人對自己這么狠,一時間竟然看得呆了。

安金藏本是宮中的樂工,這宮中的樂工都是天下間一等一的歌唱名家,那聲音極具穿透力。安金藏也是拿捏好了時間,候著武則天進入東宮,堪堪趕到的剎那闖進政事堂來自殺。

他這一聲吶喊,悲愴有力,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武則天的耳朵里。武則天正想趕往太子寢宮,忽然聽到這樣一聲大喊,不禁掉轉方向,朝政事堂趕來。

韋團兒誣陷太子妃和德妃,又誣陷太子,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有被人誣陷的一天,耳聽有人高呼,說自己垂涎太子妃之位,曲意獻媚、邀歡于太子受拒,這才懷恨報復,不禁又氣又急。

太子固然尊貴,太子妃更是未來母儀天下的皇后,是全天下女人夢寐的身份。可是李旦這么個朝不保夕的太子,誰愿意做他的太子妃?她韋團兒會垂涎這個希望渺茫的太子妃之位!

韋團兒氣的面紅耳赤,有心辯解,可是一見武則天只管快步走向政事堂,自己若太過急躁,反而顯得心虛,只好強自忍耐,只是任她如何想要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那神情都顯得不自然了。

安金藏開膛破腹,那決然而驚怖的手段,把堂上每個人都嚇住了,尤其是那三個本已存了招供之心的內侍,一聽來俊臣吩咐把其他內侍帶下去,便暗暗松了一口氣,他們不在面前,自己就不用承受太多的良心譴責,如今一見安金藏如此壯舉,他們真是驚呆了。

忠與孝,是這個時代最高貴的品格。在他們心中,做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就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人生價值,而今一個本可以不必受此案牽連的樂工能站出來為太子以死明志,做到了本該由他們去做而他們卻沒有做到的事,不禁令他們又羞又愧。

來俊臣驚了半晌,才吞了口唾沫,喝道:“此人……此人定是太子的死士,以此舉動試圖為太子脫罪,來人!把他拖下去!本官是不會因此影響辦……”

他剛說到這里,殿門口便傳來一聲大喝:“陛下駕到!”

隨著聲音,上官婉兒和韋團兒一左一右扶著武則天邁進了大殿,后邊跟著眾多的內侍宮娥和侍衛。

來俊臣大吃一驚,趕緊離案,趴在地上行五體投地大禮:“臣來俊臣參見陛下……”

判官王德壽及御史臺一應屬吏紛紛向武則天施禮,那些受審的東宮內侍們忽見皇帝駕到,頓時也驚呆了,一見御史臺的眾多官吏紛紛向皇帝行禮,他們下意識地也扭過身來,想向皇帝磕頭。

可是等他們轉過身來想要磕頭時,內中忽有一人福至心靈,大概也是被安金藏的壯舉提升了他的勇氣,忽然號啕大哭起來:“大家,太子冤枉,奴婢冤枉啊!”

這個頭兒一開,十幾個內侍登時哭成一片,紛紛叩頭道:“大家,太子實無反心,太子妃實無反心吶!來俊臣用刑,逼著我們承認并不存在的罪名,大家英明,請為太子作主,請為奴婢作主啊!”

韋團兒是內宮中僅次于上官婉兒的女官,積威之下,他們沒有人敢順著安金藏的話題攀咬,不過眼下他們犯在來俊臣手里,反正也沒了活路,倒是不妨利用這難得的機會狠狠咬他一口。

來俊臣恨得直咬牙,可是以他的身份,勢必不能氣極敗壞地跟幾個閹人搶著辯解,只好伏地不語。

武則天看看仰面躺在地上的安金藏,見他腸腑破體而出,其情其狀慘不忍睹,不由為之動容,她輕輕吁了口氣,沉聲道:“此為忠仆,用朕的御輦,抬他到太醫院去,朕要他活著!”

武則天一聲令下,立即便有人跑到外面,把武則天的步輦抬進來,將腸腑外溢、氣息奄奄的安金藏小心地抬上去,急急離開了。

來俊臣聽了武則天這般吩咐,不由暗覺不妙,但他仍舊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他只看到龍袍的一角出現在視線里,龍袍下面露出一雙腳尖,于是他更加謙卑地低下頭去。

武則天的目光從那些遍體鱗傷、雙手十指血肉模糊的內侍們身上一一掠過,又看看匍匐在自己腳下的來俊臣,喟然道:“來卿,你……辜負了朕的信任啊!”

來俊臣本想辯解,可這念頭只在心里只打了幾個轉,想到武則天對他的稱呼,又把話咽了回去,改口道:“是!臣……有罪!臣急于破案,手段粗暴,有負圣望,請陛下制裁!”

武則天沒有理會他,只是看著地上那洼血跡,呆立了片刻,便轉身向外走去,上官婉兒睨了一眼另一側韋團兒,只見韋團兒那張原本極俏麗艷紅的臉蛋已是蒼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