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微笑道:“那么,我們只要認真考慮一下如何做好這件事就行了,又何必在意最終的結果呢?這世上本沒有什么事是萬無一失的。”
他的笑容雖然安詳,可眼角的紋路卻有些發僵,實行兵諫的后果他很清楚,他明白一旦失敗將意味著什么,雖然他也知道時至今日只能訴諸武力,而且從很久以前他掌握千騎時起,他就準備著會有這么一天,但是事到臨頭依舊難免緊張。
太平公主清澈的雙眸像一汪泉水,深深地凝視著他,低聲道:“你會幫我嗎?”
楊帆道:“從一開始,我和你不就站在一起么?何曾做過對手?”
太平公主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狐媚妖嬈,眸中漾出溫柔甜蜜的笑意。但她只是眸波一閃,就似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白了楊帆一眼,幽幽地道:“當真從一開始,你就和人家站在一起么?”
楊帆道:“當然是……”
楊帆語氣一頓,忽然明白過來,不禁好笑道:“公私要分明啊令月姑娘,想當初在洛水河畔,我不接你拋過來的‘繡球’,可不代表我不肯站在李唐一邊。”
“哼!”
想起當初在他面前所受的委屈、所掉的眼淚,太平猶自有些不平,不過她無法否認,不管楊帆是否接受她個人的感情,在政治立場上,楊帆卻是一貫站在李唐一邊的,可女人又有幾個能把公私分的那么清楚呢。
兩人之間的氣氛不知不覺地溫馨起來,二人目光纏綿對坐良久,楊帆才低聲道:“施行兵諫,誅殺二張,如果失敗,后果自不待言。如果成功呢。江山是否便能從此安定下來,你想過么?”
太平公主微微揚起了眉,不太明白他這句話,但她只是稍稍咀嚼了一下,便明白了楊帆的意思。楊帆這番話說的其實比較含糊,因為他真正要問的是對武則天如何處置,可武則天卻是太平的母親,他自然不好問的太過明白。
但他又不能不問,如果這些皇子、皇女、皇侄們實施兵諫誅殺二張之后,依舊讓武則天把持著大權。傻兮兮地坐等皇帝駕崩后再把政權交接給太子,那楊帆抽身就走,這次行動他絕不參與,而且絕對不會放水,誰也別想從他的玄武門闖進皇宮去。
楊帆這種顧慮并非無的放矢。蓋因張柬之串聯的這些派系,不管分屬哪一派。追根究底都和武則天有牽扯不清的關系。太子、相王和太平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女。而武氏一族則是武則天的娘家人。
太子、相王和太平公主出于孝道,即便兵諫成功,也不可能對武則天做出太過份的事來,雖然武則天當初對李唐家族不曾有過絲毫手軟,可是孝道這座大山,卻不是武則天的兒女晚輩敢去觸碰的。
武氏家族能有今天。全都依賴于武則天,他們雖想誅殺二張,卻更加不會對武則天趕盡殺絕。楊帆對武則天這個老婦人卻不敢有絲毫輕視,盡管她已經太老。像一頭垂死的猛虎,可是只要給她一點喘息之機,她依舊可以咬死比她小得多的獵物。
而在大周國土上,哪有和她比肩的龐然大物?楊帆若不弄清這些皇子、皇女、皇侄們的真實意圖,冒冒失失地就跟上去,人家一家子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他們這些搖旗吶喊沖鋒陷陣的蝦兵蟹將,到時候太平公主都保不住他。
太平公主明白了楊帆的意思,她也知道,這一點上含糊不得,若不能打消楊帆這個顧慮,即便二人之間有私情,楊帆也不會搭上全家陪她去兵諫。
她思索片刻,緩緩說道:“誅二張,清君側,合乎大義名份,但也只能這么做,天子是我的母親,我不能對她有所不利。”
楊帆目光一冷,太平公主卻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誅殺二張之后,可援引太宗時玄武門故事,你看這樣妥當嗎?”
楊帆聽了,目光陡然又亮起來,這個回答,他很滿意。
太平公主的回答其實也比較含糊,是側面暗示,并沒有直白的表態,因為她說起的畢竟是對她母親的處置,做兒女的總不好說的太赤裸裸。
可她說起玄武門故事,同樣是含糊暗示,不肯明講,因為她是李世民的直系子孫,而李世民當初這件事做的不太地道,他能利用無上的君權修改史書,讓千百年后的人分辨不清當年的是是非非,卻無法瞞過這些才過了幾十年的國人。
太平為尊者諱,也只好含糊其辭了。
當初,李世民覬覦太子之位的事天下皆知,而李淵是決意立嫡長子的,他的態度也從未改變。李世民不肯死心,眼見他勢力大成,齊王李元吉曾想趁李世民去他府上時將李世民殺掉,以保大哥尊位,卻被李建成極力阻止。
之后東宮屬臣魏征也曾力勸李建成誅殺李世民,并再三為他獻計,也被李建成一一否決。李建成這么做或許是因為宅心仁厚,又或者是因為他已經是太子,名份已定,不想做那惡人,總之他不肯做決的結果是被李世民害了。
李世民在玄武門殺死李建成和李元吉后立即帶兵進宮,自己先不出面,而是由尉遲恭去見天子,扮黑臉軟硬兼施地迫使李淵承認現實、交出權力,待李淵無奈同意之后,這才親自出面,跪地大哭,向父親請罪,來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戲。
說起這尉遲恭,也絕非演義中的大老粗形象,此人有勇有謀,力勸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的是他,射死齊王李元吉的也是他,恫嚇李淵交出政權的還是他,他是玄武門之變的真正策劃者和實施者,至于秦瓊和程咬金,只是參與者之一罷了。
李世民誅殺太子和齊王之后,就把父親李淵軟禁起來,但名義上李淵依舊是一國之主。拖了一段時間,才上演禪位把戲,他這么做就是為了不想擔上篡位的惡名,要努力營造一副父子相授、名正言順的模樣。
太平公主對楊帆的答復,顯然是說兵諫之后就模仿祖父李世民的手段,對母親實施事實上的控制,過段時間再讓她禪位,這樣既能保證兵諫真正達到效果,又不至于擔上逼母篡位之名。
楊帆知道太平對她兩位兄長的影響力,她既然這么說了。一定能說服太子和相王,這樣就能避免兵諫后武則天反攻倒算的可能,但是要這么做還有一個繞不過去的人,那就是梁王。
眼下兵權還掌握在武氏一族的手中,要兵諫就必須要得到武家的配合。而武家會同意這么做嗎?
太平道:“梁王那里,我會去做說客。武氏一族對二張也是深為忌憚。我想他會同意實施兵諫的。”
楊帆道:“但梁王同意的。只能是誅殺二張,他是不會同意對天子有所不利的。”
太平道:“天子是太子、相王和我的生身母親,作為兒女,我們本來就不可能對她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舉動。至于說讓母親交出政權,眼下來看,如果沒有二張這個變數。母親交出權力也不過就是一年半載之內的事情,這一點武三思很清楚,那么我們提前一些時日,他又能堅持什么?皇位已經跟他無緣了。他就不想與我李家緩和關系么?”
楊帆思索了一下,輕輕點點頭,道:“嗯,這件事你盡力而為吧,只有武家同意,我們才能在軍隊中動手腳,這個盟友必須要拉過來,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許諾他們一些好處也在所不惜!”
太平深以為然,點頭道:“二張那邊,我們要不要拉攏些人過來?”
楊帆想了想,搖頭道:“不妥。二張根基尚淺,他們身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位高權重的,這些人依附二張也是首鼠兩端。另一種是二張一手提拔的,這些人發跡的時間還短,有些尚未掌握重要權力,有些雖被二張安插到了重要職位上去,剛剛到任也只一兩個月,還不能控制那些要害部門,于我們既無危脅,也無幫助。”
太平公主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楊帆所說的大有道理。如今要實施兵諫,她總會不自覺地想起祖父當年發動的玄武門之變,并從那次成功的兵變中檢討得失。
當初李世民覬覦皇位時,太子李建成雖然不肯采用極端的手段對付他,但也并非沒有采取措施防范,他一面壓制秦王府的發展、削弱李世民的勢力,同時還和李世民一樣,向對方采取了滲透和拉攏的手段。
只不過,李建成拉攏的是李世民的心腹大將,而李世民拉攏的則是李建成手下官職較低卻掌握關鍵性權力的那些人,比如看守玄武門的守將常何,所以李建成一無所獲,而李世民卻一再成功。
兩者為何有這么大的差異?并不是李建成眼高手低,能力太差,而是因為他們的目的不同。李建成已經是太子,大義所在,如果他能成功地把李世民身邊的領兵大將拉攏過來,就可以兵不血刃地達到目的。
可李世民不是太子,李淵也根本沒有更換太子的想法,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用正當手段上位,除非實行兵變,兵變最需要的就是守衛皇宮關鍵要害處的那些守將。兩者的地位和拉攏的目的不同,自然采用的手段也不同。
眼下二張的勢力主要在宮中,如果太子、相王、太平公主和梁王幾大勢力聯手,就可以把持軍政兩界的絕大部分力量,進而發動兵變,確實用不著冒險拉攏二張身邊的人,一旦泄露消息,后果反而不妙。
這些關節一旦想的明白,作為勾連李武兩家的關鍵,太平公主的思路便迅速明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