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十八章謀莫難于周密
張昌宗聽了樊樂遠的話,旁徨心虛地答道:“這個……,自我擔任千牛衛中郎將以來,因為要侍奉圣人,我一共也沒去過幾次軍中啊,不曉得那些官兵是否肯聽從我的調遣。而且我只是一個中郎將,外無戰事,無權調動大軍……”
樊樂遠道:“這個好辦,御璽如今不是掌握在奉宸令手中嗎?只要奉宸令擬一道圣旨,以天子的名義調兵,誰敢違抗呢?”
張易之沉不住氣了,厲聲再問:“那么我們調兵控制宮城之后又該如何呢?難道我們還能造反不成?”
樊樂遠道:“造反自然力有不逮,索性假天子之詔,誅殺心懷不軌的張柬之那些人,咱們總該做得到吧?”
張易之道:“張柬之背后乃是當今太子,你以為殺了一個張柬之,就能解了我們目前的困局嗎?”
樊樂遠惡狠狠地道:“那就連太子一起殺!”
張易之冷冷地道:“殺太子?你以為相王、梁王那班人會袖手旁觀?”
樊樂遠并掌如刀,向下用力一切,面色猙獰地道:“那就一不作二不休,把太子、梁王、相王還有太平公主那些人統統干掉,到時候群龍無首,還不是由著咱們擺布?”
樊樂遠一番話,把他的美少年小伙伴們都驚呆了:“這小子瘋了!”
樊樂遠看看他們震驚的表情,曬然道:“怎么?你們怕了?這種事,當年來俊臣就想干,而且他還真就這么干了,咱們如今有皇帝在手,只要再控制宮城,頒布圣旨。大義在手,有什么不能做的?”
張易之連連搖頭,道:“你以為他們會洗干凈脖子坐在家里等著咱們去殺?他們會不防備咱們?是你想殺就能殺的么?你可知道一旦失手意味著什么?異想天開!真是異想天開!”
“慢來慢來!樊兄的主意未必不能一用!”同屬奉宸監的曹勝突然兩眼放光地道:“誅殺諸王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他們那么多的子侄統統造起反來,咱們只靠一支千牛衛絕對彈壓不住。不過,如果我們拉一派打一派呢?”
曹勝環顧眾人,道:“相王和梁王,都是已經無緣皇位的人,如果我們拉攏其中一派為咱們所用,答應捧他做皇帝……”
張易之閉了閉眼睛。緩緩地道:“你不要忘了,咱們曾經殺了武家的人和李家的人。”
曹勝道:“那又如何?利之所在,他們會放不下這點仇恨?何況,死掉的人是太子的兒女和魏王武承嗣的兒子,又不是相王和梁王的親生兒女。咱們只要控制宮城和皇帝。再和相王或梁王談判,以皇帝寶座為餌相誘。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眾人面面相覷。覺得曹勝的想法雖然大膽,卻也不無道理。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張易之道:“武家不行,武家的人掌握了京師大半的兵權,而且武家子侄眾多,個個身居高位。根本不需要我們,只要我們捧武三思上位,他龍袍一穿,立刻就可以把咱們一腳踢開!”
張昌宗興奮地道:“那咱們就找相王。如何?”
張易之站起來,在殿上徐徐地踱了一陣,遲疑地道:“梁王手中有兵權,太子手中有大義,朝臣雖各有擁附,但是自從狄仁杰死后,相王一派勢力大減。再加上太子之位確定后,相王為了避嫌,刻意同朝臣減少了來往。
如今朝中各派勢力,以相王一派的力量最為弱小,就連太平公主都比他勢力大,咱們扶持他?就算他肯答應,那也太冒險了些,如果咱們有能力滅了太子和梁王,扶持相王上位,何至于身處如此尷尬的境地呢?”
此言一出,眾皆啞然,計劃固然是好的,可說到底,他們沒有那么強大的實力,皇帝不是他們想立就能立的,如果他們招攬相王,相王就算垂涎皇位,只怕也不會相信他們的能力,說不定反手就把他們賣了以取信太子。
一時間,眾少年的商議又走進了死胡同,這時候帷幔后面忽然傳出幾聲輕微的咳嗽,一個宮娥驚叫道:“圣人醒了,圣人醒了。”
張易之連忙把手一抬制止眾人言語,壓低聲音道:“此事容后再議,你們退下!”說罷,他故意把發絲弄得凌亂了一些,好象衣不解帶侍奉君前,弄得十分憔悴的樣子,一溜小跑地沖進了帷幔……
冬天的曲江,雪盡南坡,寒意襲人。
站在芙蓉樓上,在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到遠處終南山上的積雪浮云。
楊帆推開窗子,沒有看向終南山,卻眺望著北方如嚴整棋盤般的城池。
終南山,隱逸之地也,他現在正積極入世呢。
火爐熊熊,沈沐可沒有楊帆那么強健的體魄,這么冷的天他有些受不了,楊帆一開窗子,寒風透入,正坐在爐前煨火的沈沐機靈靈便打了個冷戰,趕緊拿起皮裘裹在身上,這才舉步走到楊帆身邊。
楊帆沒有回頭,只是迎著風雨,眺望著遠處宮城恢宏的氣象,感慨地道:“誰能想到,在這一片安靜之下,一場巨變即將形成?此番我們若能成功兵變,或我大唐可以重現上國之雄了!”
沈沐緊了緊裘衣的領口,閉緊嘴巴,待他適應了沖鼻而來的寒氣,這才開口道:“顯宗這一遭打算沖在頭里么?”
楊帆搖了搖頭,道:“我仔細考慮過,若求一時富貴,盡管出頭,若求長久富貴,那么做任何事,都該留上三分,不可鋒芒盡露……”
他沒有把話說完,只是把目光落在芙蓉園中一株高大的樹木上,因為積雪壓覆,那棵大樹蒼老的樹干已經裂開,搖搖欲墜于風雪之中。
沈沐笑了笑,露出一絲欣然之意:“一過完年。我就離開。”
雖然顯隱二宗一向配合默契,但這一次,隱宗不打算涉足其中,不只沈沐要離開,隱宗的許多重要人物都要在政變之前離開長安。
一旦顯宗參與的政變失敗,按照楊帆和沈沐之前的約定,顯隱二宗就要互換身份,明化為暗,暗化為明,那時楊帆將率領顯宗避居幕后成為隱宗。而沈沐則率領隱宗同政變后的勝利者接觸,成為顯宗。
看到沈沐又打了個冷戰,楊帆笑了笑,順手關了窗子,沈沐舒了口氣。回到爐邊除去皮裘,楊帆也走回來。在火爐邊坐下。斟了一杯燙好的酒。沈沐道:“臨行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小心武氏趁火打劫。”
楊帆安詳地一笑,道:“這一點不用我們操心,張柬之已經想到了。在南疆,我和那老家伙打過交道。此人老謀深算,心機頗深,這種事他怎么會想不到呢?他不只防著武家,對我也不是絕對的信任呢。”
沈沐忍不住笑起來。道:“誰叫你當初和武家走的那么近,如果我是張柬之,國運家運盡付于一役,我也不敢對你絲毫不做防備啊。呵呵,他要怎么做?”
楊帆道:“這一戰,策劃并主持兵諫的是朝中眾大臣,他們是兵變的主力,皇太子是號召天下的旗幟,通過他的大義名份聚攏人心,并在兵諫成功后主持大局。
這幾次突厥入侵,皇帝都是以相王為帥,命宰相為副帥,雖然真正掌權領兵的是副帥,可相王畢竟是名義上的最高統帥,直到如今,相王擔著的軍職還沒有解除呢,他現在可是南衙諸衛官兵的最高統帥……”
沈沐強調道:“只是名義上的。”
楊帆道:“名義上的最高統帥同樣是一種大義名份,如果皇帝已經對政權失去控制,控制著大半兵權的武家又承認他的身份,那么,他就能號令戍守九城的各衛兵馬,維持兵諫時整個京城的安定。”
沈沐瞇著眼睛想了想,輕輕點點頭,道:“繼續。”
楊帆道:“太平公主是女流,行動不會那么引人注意,所以這段時間,就由她居中聯絡,奔走各方,做為太子、相王和梁王各派之間的聯絡人。”
沈沐點點頭,道:“京都兵力,分為南北兩衙。南衙本應由宰相們號令,現在有張柬之、崔玄暉兩位宰相,再加上相王這位南衙名義上的最高軍事統帥,武家也不從中作梗,南衙應該可以掌握手中了。那么,北衙呢?”
楊帆道:“北衙復雜一些,北衙諸衛兵馬,大多掌握在武氏家族手中,駐扎于宮城北側的玄武門外,這些兵馬,武三思和武懿忠可以控制大半。其中直接戍守宮城的是羽林衛,羽林衛不在武三思和武懿忠的控制之中。羽林衛分為三支力量……”
沈沐微微一笑,道:“你的千騎,就是一支獨立力量了?”
楊帆點點頭,道:“不錯,左右羽林衛大將軍平時可以號令于我,但我實際上直屬于天子,完全可以拒絕他們的軍事調動以及命令。那么接下來就是左右羽林衛兩支力量了。左羽林大將軍是武攸宜,左右左為尊,他掌控著整個羽林衛,但實際上他能直接調動的只有左羽林衛,李多祚掌握禁軍、北門宿衛二十余年,右羽林衛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平時他遵從武攸宜的命令,可是關鍵時刻他若想抗命,武攸宜也奈何不了他。”
沈沐輕輕舉起杯,道:“互相制衡,層層牽制,女皇帝好手段。”
楊帆道:“可惜,手段太復雜,有時反而是致命傷。”
沈沐呷了口酒,悠然道:“不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李多祚大將軍,也被張柬之策反了?”
楊帆點點頭,道:“沒錯!在二張和武李兩家之中,他會做何選擇,不問可知。”
沈沐凝眸思索了片刻,恍然道:“難怪張柬之對武家又用又防,武三思也肯答應合作,原來關鍵在這里。”
楊帆頷首道:“到時候,張柬之會發動他安排到羽林衛中的幾個心腹將領,各率親信于玄武門匯合,由我打開玄武門放他們進來,隨即關閉玄武門以防武三思黃雀在后,而我安排手下守住玄武門,本人則隨他們一起行動。”
沈沐笑道:“這是以你為人質了,不過只要你沒有異心,一定會同意他們這樣的安排,從龍之功也有大小,既然都提著腦袋干了,誰不想在太子面前露露臉。嗯……,南衙禁軍由相王統領控制九城,北衙禁軍由武三思統領彈壓軍中。那么最大的變數就是左羽林衛了,而他們又有右羽林衛牽制著……,這樣的話,的確是萬無一失。”
楊帆笑道:“不知道是不是年歲漸長,經歷過的事情也多了,我現在從不相信萬無一失這一說,《鬼谷子》說:‘謀莫難于周密,說莫難于悉聽,事莫難于必成。’我現在是深以為然啊。
不過如此安排,兵諫成功的機會的確會大增。實際上,在整個兵諫計劃中所安排的手段,還不僅僅是我和你說的這些,有些防范措施連我也不知道。我能確定的是,這次兵諫成功的機會至少有七成,除非提前泄密,或者出現重大意外。”
沈沐道:“我們繼嗣堂的利益,可要利用這次兵變,務求爭取最大。”
楊帆泰然道:“這點當然是一定的。”
沈沐笑起來:“看樣子,我們隱宗還要繼續蜇伏下去呀!這杯酒,我敬你,祝你馬到成功!”